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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在外省,所有的女士們,至少是那些讀過這本書的女士們都讚歎備至,欣喜若狂:吸引人的故事,別具匠心的安排主人公的命運,分析細膩的這個誘人的世界,最後還有分佈在全書的令人著迷的細節(例如,有關輪換使用白茶花和紅茶花花束的情境),總之,所有這些美妙的細節,所有這一切加起來,幾乎產生震撼人心的效果。茶花成為不可一世的時髦貨。大家都要茶花,大家都覓茶花。請問:在一個小縣城裡,雖然舞會並不多,可是為了參加舞會大家都要找茶花,能搞到那麼多嗎?彼加·沃爾霍夫斯科伊這個可憐蟲當時為了安菲莎·阿列克謝耶夫娜正苦苦受著剪熬。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有什麼名堂,換句話,我是想說,彼加·沃爾霍夫斯科伊是否會有某種認真的希望?可憐的他為了在傍晚前弄到茶花供安菲莎·阿列克謝耶夫娜舞會用,急得發狂一般。從彼得堡來的省長夫人的客人索茨卡妞伯爵夫人,以及索菲亞·別斯帕洛娃,據悉,肯定是帶白色花束前來。安菲莎·阿列克謝耶夫娜為了得到某種特殊的效果,想用紅色的茶花,可憐的普拉東幾乎彼搞得疲於奔命;自然,他是丈夫嘛;他擔保一定搞到花束的,可是結果呢?早一天卡捷琳娜·亞曆山德羅夫娜·梅季謝娃就把花都截走了,在一切方面她都是安菲莎·阿列克謝耶夫娜的冤家對頭,兩人結下了仇。

  這一來,後者自然便會歇斯底里大發作,甚而昏厥過去。普拉東這下完了。很明白,如果彼加在這個有意思的時刻能在什麼地方弄到花束,那麼他的事可能會有大大的進展。這種情況下女人的感激是無限的。他到處拚命奔走,但是毫無希望,這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突然,在生日舞會的前夕,已是夜裡11點了,我在奧爾登采夫的女鄰居瑪裡婭·彼得羅夫娜那裡,遇見了他。他容光煥發,頗為高興。『您怎麼啦?』『找到了!埃夫裡卡!』『嗨,兄弟,你可真讓我驚奇!在哪兒找到的?怎麼發現的?』『在葉克沙伊斯克(那裡有這麼一個小城,離這兒總共才20裡,不是我們縣),那裡有個叫特列帕洛夫的商人,是個大鬍子,富翁,跟老伴一起過,沒有孩子,盡養些金絲雀。兩人酷愛養花,他家有茶花。』『得了吧,這未必可靠,喂,要是不肯給,怎麼辦。」『我就跪下來,在他腳邊苦苦哀求,直到他給為止,否則我就不走!』『你什麼時候去呢?』『明天天一亮,5點鐘。」『好吧,上帝保佑你!』就這樣,要知道,我為他感到高興,回到奧爾登采夫那裡;後來,已經1點多了,我腦海裡卻老是浮現出這件事。已經想躺下睡覺了,忽然冒出了一個別出心裁的念頭!我立即到廚房裡,叫醒了馬車夫薩維利,給了他15盧布,『半小時內把馬備好!』當然,過了半小時門口已停好一輛馬車式雪撬;有人告訴我,安菲莎·阿列克謝耶夫娜正犯偏頭痛,發燒,說胡話,——我坐上雪撬就走了。5點鐘時我已經在葉克沙伊斯克了,在客店裡等到天亮,也只等天亮;7點鐘我就在特列帕洛夫那裡了。如此這般說明了來意,就問:『有茶花嗎?大爺,親爹,幫幫忙,救救我,我給您磕頭!』老頭個子很高,頭髮斑白,神情嚴峻,是個厲害的老頭。『不,不,無論怎樣我也不答應!』我啪的一聲跪在他腳下!跪著跪著最後就躺了下來!『您怎麼啦,老兄,您怎麼啦,我的爺?』

  他甚至嚇壞了。『這可是人命攸關的事!』我朝他喊道。『既然這樣,那就拿吧,去吧。,我馬上就剪了一些紅茶花!他整整一小間暖房全是茶花,長得好極了,非常美!老頭子連聲歎息。我掏出了一百盧布。『不,老兄,請別用這樣的方式使我感到難堪。,『既然這樣,我說,尊敬的大爺,就請您把這一百盧布捐給當地的醫院以做改善伙食之用。』『這就是另一回事了,老兄,他說,是好事,高尚的事,善事;為了您的健康,我會捐贈的。』知道嗎,我開始喜歡這個俄羅斯老頭了,可以說,是個地道的典型的俄羅斯人,delavraiesouche①。」

  ①法語:直系正宗。

  我因為取得了成功而欣喜若狂,立即動身返回;我們是繞道回去的,以免碰上彼加。我一到,立即派人把花束趕在安菲沙·阿列克謝耶夫娜醒來前送去;你們可以想像到狂喜、感謝、感激的淚水那種情景!普拉東昨天還是垂頭喪氣,死氣沉沉的,竟伏在我胸前號陶大哭。哎,自從締造……合法婚姻以來所有的丈夫都是這樣的!我不敢添油加醋說什麼,不過可憐的彼加因為這段插曲而徹底垮了。開始我以為,他一旦獲悉此事,將會殺了我,我甚至做好準備見他,但發生了我都難以相信的事:他昏厥了,傍晚時說胡話,到早晨則發熱病,像孩子似的號陶大哭,渾身抽搐著,過了一個月,他剛剛痊癒,便去了高加索,真是一件風流韻事。最後,他在克裡米亞陣亡。那時他還有個兄弟叫斯捷潘·沃爾霍夫斯科伊,指揮一個團,立過功,但據說,後來甚至有許多年我都受著良心責備的折磨:為了什麼又何必要使他受到這樣的致命一擊?當時若是我自己鍾情于安菲莎·阿列克謝耶夫娜,倒也還情有可原。但是那不過是作弄人的兒戲,只是出於一般的獻殷勤,別無所求,假如我不入他那裡截走這花束,誰知道;也許他就活到現在,會很幸福,會有成就,但怎麼也想不到會去跟士耳其人打仗。」

  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還是帶著神氣莊重的神態靜默下來,就跟開始時一樣。大家都注意到,當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結束的時候,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眼中似乎閃射出一種特別的光芒,嘴唇甚至也哆嗦了一下,大家都好奇地望著他們倆。

  「您騙了費爾迪先科!騙得可真像!不,這可是騙得太像了!」費爾迪先科用哭聲哭腔嚷著。他明白,現在可以而且應該插話。

  「誰叫您不明事理呢?那就向聰明人學學吧!」幾乎是得意洋洋的達裡婭·阿列克謝耶夫娜(她是托茨基忠實的老朋友,老搭擋)斷然搶白道。

  「您說得對,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沙龍遊戲是很無聊,該快點結束它,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漫不經心地說,「我自己要把答應的事說說,然後大家就玩牌。」

  「但先要講答應講的故事!」將軍熱烈地表示贊同。

  「公爵,」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突然出其不意地猛然轉向他說,「這裡都是我的老朋友,將軍和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老是想讓我嫁人。請告訴我您怎麼想的?我究竟是嫁人還是不嫁?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臉色刷地變白了,將軍呆若木雞;大家都瞪著眼伸著頭。加尼亞站在原地發愣。

  「嫁……嫁給誰。」公爵低聲輕氣地問。

  「嫁給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伊沃爾金,」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挪仍然像原先那樣生硬,堅決和清晰地說。

  沉默了幾秒鐘;公爵仿佛竭力想說卻又說不出來,就像可怕的重負壓著他的胸口。

  「不……別嫁!」他終於輕聲說了出來,還用力換了一口氣。

  「那就這樣!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問,威嚴地,似乎是得意地對他說,「您聽見了,公爵是怎麼決斷的嗎?好了,這也正是我的答覆;讓這件事就此永遠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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