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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它們在這裡,在我胸膛裡,是在卡爾斯城下得的,天氣不好時我就會感覺到它們。所有其它方面,我過著哲學家般的生活,走走,敬散步,像個辭職退隱的布爾喬亞那樣在我去的咖啡館下棋,看《Independancc》①。但是,跟我們的波爾托斯,即葉潘欽,自從前年鐵路上為了一條哈巴狗的事,我就徹底與他拉倒了。」

  ①法語:《獨立》。

  「為了一條哈巴狗?這是怎麼回事?」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特別好奇地問,「這條狗是怎麼回事?讓我想想,是在鐵路上呀!……」她仿佛在想什麼。

  「呵,那是件無聊的事,不值得再提它:是因為別洛孔斯卡婭公爵夫人的家庭女教師施密特夫人,但是……不值得再重提了。」

  「您可一定要講!」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快活地嚷著。

  「我也還沒有聽說過!」費爾迪先科說,「Cestdunouveau①」

  ①法語:這是新聞。

  「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又響起了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央求的聲音。

  「爸爸,在找您呢!」科利亞喊道。

  「真是件無聊事,我三言兩語講一下,」將軍洋洋得意地開始說,「兩年前,對,差不多就在一條新的什麼鐵路線開闢後不久,我(已經穿著便裝大衣)忙著辦理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移交職務方面的事,買了一等車廂的票,走了進去,坐著抽煙,就是說我繼續抽著煙,在此前就已經開始抽了。單間裡就我一人。既不禁止抽煙,但也不允許;通常就算是半許可吧;當然還得看是誰。窗子拉開著。就在汽笛鳴響前,突然兩位太太帶著一隻哈巴狗正對著我安頓下來;她們遲到了,一位雍容華貴打扮得非常漂亮,穿的是淺藍色衣裙;另一位比較樸素,穿著帶披肩的黑色綢衣。她們長得都本錯,看起人來很傲慢,說的是英國話。我當然不當一回事;抽著煙。也就是說,我曾經想到過,但是,我卻繼續抽煙,因為窗子開著,就朝著窗外抽。

  哈巴狗在穿淺藍色衣裙的小姐的膝蓋上靜臥著,它很小,就我拳頭這麼大,黑體白爪,倒是很少見的,項目是銀制的,上面還有銘文。我沒有理會。只不過我覺察到,女士們好像在生氣,自然是因為我抽雪茄。一個戴著單目眼鏡盯著我,眼鏡框還是玳瑁做的,我依然無動於衷:因為他們什麼也沒說呀!可她們終究是有人的舌頭的呀,如果說了,提醒了,請求了,就另當別論!可是她們卻閉口不言……突然。我要告訴你們,沒有一點提醒,就是說沒有一絲表示、的的確確完全像發瘋似的,那個穿淺藍色衣裙的小姐從我手中奪過雪茄,就扔到窗外去了。列車在奔馳。我像個呆子似的望著她。

  這女人真粗野、真是個野蠻的女人,的的確確完全處於狂野的狀態;不過,這是個粗壯的女人,肥胖而又高大,金色的頭髮,臉色徘紅(甚至大紅了),眼睛對台我熠熠閃光。我一句話也不說,非常客氣,十二萬分有禮,可以說是極為雍容大雅、彬彬有禮地向哈巴狗伸出兩個指頭,閒雅斯文地抓起它的脖頸,緊接著我的雪茄,把它向窗外一扔!它只發出一聲尖叫!火車繼續奔馳著……」

  「您可真是個惡魔!」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喊道,她像個小姑娘似的哈哈笑著,拍著手掌。

  「妙極了,妙極了!」費爾迪先科喊著。將軍的出現本來也令普季岑感到不快,現在他也笑了一下,甚至連科利亞也笑起來了,也喊了一聲:「妙極了!」

  「而且我是對的,對的,加倍地對!」洋洋得意的將軍熱情洋溢地說,「因為,既然車廂裡禁止抽煙,那麼更不用說帶狗了。」

  「棒極了,爸爸。」科利亞激昂地喊著,「太好了!換了我一定,一定也是這樣幹的!」

  「但是小姐怎麼樣呢?」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迫不及待地要問個究竟。

  「她?嘿,全部不愉快的根源就在她身上,」將軍皺起眉頭,繼續說,「她一句話也不說,也沒有一絲提示,就打了我一記耳光!真是個野蠻的女人;完全處於狂野的狀態!」

  「那麼您呢。」

  將軍垂下眼睛,揚起眉毛,聳起肩膀,閉緊雙唇,攤開雙手,沉默了一會,突然低聲說:

  「我很衝動。」

  「鬧得很厲害嗎?很厲害嗎?」

  「真的,不厲害!事情鬧出來了,但並不厲害。我只是揮了一下手,僅僅揮了唯一的一次。但是這一下可是自己碰上魔鬼了:穿淺藍色的那個是英國人,是別洛孔斯卡婭公爵夫人家的家庭教師或者甚至是那一家人的什麼朋友,而穿黑裙的則是別洛孔斯基家中最大的公爵小姐,她是個35歲左右的老姑娘:眾所周知,葉潘欽將軍夫人與別洛孔斯基家是一種什麼關係。所有的公爵小姐都暈倒了,淚水漣漣,為她們的寵物——哈巴狗服喪舉哀,六位公爵小姐尖聲哭喊,英國女人尖聲哭叫——簡直就像是到了世界未日。當然羅,我去表示悔過認錯,請求原諒,寫了信,但是他們既不接待我,也不收下我的信,而跟葉潘欽從此翻了臉,後來就是開除、驅逐!」

  「但是,請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納斯塔西頎·費利帕夫娜問,「五六天前我在《1ndependance》上也讀到過一個這樣的故事,我是經常看《1ndenpendance》的。而且絕對是一樣的故事!這事發生在萊茵河沿岸的鐵路線上,在車廂裡,牽涉到一個法國男人和一個英國女人:也是這樣奪下了一枝雪茄,也是這樣千條哈巴狗被拋到了窗外,最後,也是像您講的那樣結束,連衣裙也是淺藍色的!」

  將軍滿臉啡紅,科利亞也臉紅了,雙手夾緊腦袋;普季岑很快轉過身去。只有費爾迪先科一個人仍像原來那樣哈哈大笑。至於加尼亞就不用說了:他一直站在那裡,強忍著無聲的和難以忍受的痛苦。

  「請您相信,」將軍喃喃說道,「我確實發生過同樣的事……」

  「爸爸確實跟施密德大太,即別洛孔斯基家的家庭教師有過不愉快的事,」科利亞嚷了起來,「我記得。」

  「怎麼!一模一樣?在歐洲的兩個地方發生同一個故事,在所有的細節上,直至淺藍色裙子都毫釐不差。」納斯塔西婭·贊利帕夫娜堅不讓步,毫不留情,「我把《1ndenendanceBe1ge》派人給您送來!」

  「噢,但是請注意,」將軍仍然堅持著,「我是兩年前發生這事的……」

  「竟可能全是這樣!」

  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如歇斯底里一般哈哈大笑起來。

  「爸爸,我請您出去說兩句話,」加尼亞機械地抓住父親的肩膀,用顫抖的痛苦不堪的聲音說。在他的目光中充滿著無限的仇恨。

  就在這一瞬間從外間裡傳來了非常響的門鈴聲。這樣子拉鈴會把門鈴都扯下來的。預示著將是不同一般的來訪。科利亞跑了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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