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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還有呢?」

  「還因為,我想像中的您正是這樣的……我也仿佛在那兒見過您。」

  「在哪兒?在哪兒?」

  「我真的像在什麼地方看見過您的眼睛……但這是不可能的!我這是這麼覺得……我從來也沒有來過這裡。也許,是在夢中……」

  「真有您的,公爵!」費爾迪先科叫了起來,「我收回自己的話,senoo;ver0。不過……不過,他說這些可全是因為天真單純!」他惋惜地補了這麼一句。

  公爵說這幾句話聲音很不平靜,時斷時續,還頻頻換一口氣。一切都顯露出他內心異常激動。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好奇地望著他,但已經不再笑了。就在此時,從緊緊圍住公爵和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人群後面傳來了一個新的大大咧咧的聲音,可以說,這聲音在人群中開出一條道來,將他們分成兩半。在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面前站著一家之長伊沃爾金將軍。他穿著燕尾服和乾淨的胸衣,小鬍子還抹上染須劑……

  這可是加尼亞已經不能容忍的了。

  他自尊、愛虛榮到疑神疑鬼的地步,到抑鬱寡歡的狀態;在這兩個月中他一直尋求著可以使他體面地立足和使他顯得高貴的一個支點;他感覺到在所選擇的道路上他尚是個新手,大概難以堅持下去;絕望的心境中他終於發現在稱王稱霸的自己家裡恣肆驕橫,但卻不敢在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面前來這一套,因為直到目前這一刻她仍使他莫名其妙並毫不留情地對他占著上風;照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說法,他是個「迫不及待的窮光蛋」,這一點已經有人傳話給他了;他千賭咒萬發誓往後要她抵償這一切,與此同時,有時他又天真地暗自幻想著能把各方攏到一起,使對立者和解,——而現在,他還得喝下這杯濃烈的苦酒,主要是在這種時刻!對於一個愛虛榮的人來說,有一種未曾料到,但卻是最可怕的折磨——在自己家裡為自己的親人感到臉紅的痛苦落到了他的身上,在這瞬間加尼亞的頭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補償本身到底是否抵得了這一切!」

  就在此刻發生了這兩個月中只是夜裡做惡夢所夢見的事,嚇得他渾身透涼,羞得他滿身灼熱:終於他父親跟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進行了家庭的會面。有時他招惹和刺激自己,試著去想像婚禮儀式上將軍的模樣,但是總是不能把這幅令人難受的景象想到底,便趕快拋開它。也許,他過分誇大了這種不快,但是愛虛榮的人卻總是這樣的。在這兩個月中他來得及反復多想和作出決定,他向自己許下諾言,無論如何怎麼也得約束住自己父親,哪怕是一段時間讓他別出頭露面,如果不可能的話,甚至離開彼得堡,不管母親同意還是不同意那樣做。

  10分鐘前,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走進來的時候,他是那麼震驚、那麼愕然,竟完全忘掉了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有可能在吵嘴時出現,也就沒做任何安排。這下將軍就出現在這裡,在眾人面前,而且還鄭重其事地做了準備,穿了燕尾服,並且正是在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只想尋找機會對他和他的家人大加奚落嘲笑」的時候。(他對此確信無疑。)再說,實際上她此刻來訪若不是這個目的,那又是什麼意思呢?她來是跟他母親和妹妹親近友好還是要在他家中對他們羞辱一番?但是根據雙方形成時局面來看,已經不必懷疑:他的母親和妹妹如遭人唾棄一般坐在一旁,而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甚至好像忘記了,她們跟她是在一個房間裡……既然她是這樣舉止,那麼;她當然是有自己的目的!

  費爾迪先科扶住將軍,把他帶到眼前。

  「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伊沃爾金,」微笑躬身的將軍莊重地說,「一個不幸的老兵和一家之長,這個家不勝榮幸的是有望納入這麼一位美妙的。……」

  他沒有說完,費爾迪先科很快地從後面給他端上一把椅子,將軍在午餐後這一刻站著有點腿腳發軟,因此撲通一聲或者最好是說倒到椅子上;不過這不會使他感到不好意思,他就對著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坐好了,用一種可愛的姿態從容而動人地把她的纖指貼近自己嘴邊。一般來說要使將軍感到困窘是相當困難的。他的外表,除了有點不修邊幅,還是相當體面的,這一點他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過去他也常有機會出入高貴的上流社會,他完全被排除在外總共不過是兩三年前的事。從那時起他就不加約束地過分沉溺於自己的某些愛好,但是揮灑自如,令人好感的風度在他身上保留至今,納斯塔西娜·贊利帕夫娜似乎很高興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的出現,對於他,當然她過去就有所聞。

  「我聽說,我的兒子……」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本已開始說。

  「是啊,您的兒子!您也挺好呀,可尊敬的爸爸!為什麼在我那兒從來也見不到您呀?怎麼啦,是您自己躲起來的,還是兒子把您藏起來了?您倒是可以到我這兒來的,不會損害誰的名譽的。」

  「十九世紀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將軍又開始說。

  「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請放開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一會兒,有人找他,」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大聲說。

  「放開他!哪能呢,我聽說過許多許多關於他的事,早就想見到他了!再說他又會有什麼事?他不是退伍了嗎?您別留下我,將軍,您不定開吧?」

  「我向您保證,他自己會到您那兒去的,但現在他需要休息。」

  「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他們說,您需要休息!」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做著不滿和厭惡的鬼臉嚷道,猶如被奪去了玩具的輕桃的傻丫頭。將軍則偏偏還起勁地把自己的處境弄得更糟糕。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他鄭重其事地轉向妻子,把手放到心口,含著責備說。

  「媽媽,」您不從這兒走開嗎?」瓦裡婭大聲問。

  「不,瓦裡婭,我要坐到底。」

  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不會沒有聽到這一同一答,但是她似乎因此而更加快活。她馬上又向將軍拋出一連串問題,而過了5分鐘將軍已處於最昂揚的情緒之中,在在場人的一片笑聲中誇誇其談著。

  科利亞拽了一下公爵的後襟。

  「您怎麼也得想個法幾把他帶走!不成嗎?請帶開他吧!」可憐的男孩眼睛上甚至閃動著惱憤的熱淚。「嘿,這該詛咒的加尼卡!」他暗自補了一句。

  「我過去跟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葉潘欽確實很有交情,」將軍對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問題興致勃勃地回答著,「我,他以及已故的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梅什金公爵(20年離別後我今天擁抱了他的兒子),我們三人可以說是形影不離的騎馬閒遊的夥伴:阿托斯、波爾托斯和阿拉米斯①。可是,唉,一個已經進了墳墓,他是被誣衊和子彈害死的,另一個就在您面前,還在跟誣衊和子彈作鬥爭……」

  ①此系法國作家大仲馬所者《三個人槍手》中的主人公。

  「跟子彈!」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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