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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第一部 第九章

  籠罩著一片靜默;大家都望著公爵,仿佛不明白他的話,也不願意明白;加尼亞嚇得目瞪口呆。

  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到來,特別是在這種時刻,對於所有的人都是最奇怪、最費解的意外。就一種情況就夠讓人吃驚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是第一次光臨;直至現在她的態度十分傲慢,在與加尼亞的交談中甚至都沒有表示過要認識他的家人的願望,而在最近這段時間裡根本連提都不提他們,仿佛他們不存在在世上似的。加尼亞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感到高興,因為可以避開這種對他來說頗為煩神的談話,但是心裡畢竟還是對她這種傲慢存有芥蒂。不論怎樣,從她那裡他等著得到的多半是對自己家庭的嘲諷和挖苦,而不是來訪;他總算知道,她已經明白對於他的婚姻,他家裡發生著什麼情況以及他的家人會以怎樣的目光來看著她。此刻她的來訪,在送了照片以後並在她生日這一天,在她許諾要決定他命運的這一天,這一來訪幾乎就意味著她的決定本身。

  大家困惑不解地望著公爵,這種狀況持續並不很久: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本人在門口出現了,在她走進房間的時候,又輕輕地推開了一下公爵。

  「總算進來了……你們幹嗎把門鈴系起來了?」她把手遞給慌忙奔向她的加尼亞,快活地說,「你這是幹嗎一副沮喪相?請介紹我……」

  完全不知所措的加尼亞首先把她介紹給瓦裡婭,兩個女人在彼此伸出手來以前,交換了奇怪的目光,不過,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笑著,裝得興沖沖的樣子;但瓦裡婭不想裝假陰沉而專注地看著她;在她臉上甚至沒有用露出一般禮貌所要求的起碼的笑容。加尼亞愣住了;已經沒有什麼也沒有則問來請求了,於是他向瓦裡婭投去威脅性的一瞥,就憑這種目光的威力,足以使她明啟,此時此刻對她兄長來說意味著什麼。於是,她好像決走對他讓步,就朝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徽微笑了一下(在家裡他們大家彼此還是十分相愛的)。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稍稍挽回了局面、加尼亞完全昏了頭,在介紹了妹妹以後才方紹母親,甚至把她帶到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眼前。但是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剛開始表示自己「特別高興」,納斯塔西婭·費利伯夫娜不等聽完她的話,很快就轉向加尼亞,而且還沒有受到邀請就坐到窗口角落裡的一張小沙發上,大聲嚷著:

  「您的書房在哪裡?還有……房客在哪裡?你們不是招房客的嗎?」

  加尼亞臉紅耳赤,結結巴巴地正要回答什麼,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立即又說:

  「這裡哪兒還能招房客住呀?您連書房也沒有。那麼這有利可圖嗎?」她突然轉向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問。

  「是添了些忙碌,」後者剛開始口答,「當然,應該會有收益的。不過,我們剛剛……」

  但是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又一次沒有聽下去:她望著加尼亞,笑著朝他喊了起來:

  「您這張臉怎麼啦?喔,我的上帝,瞧您這個時候這張臉!」

  這一笑聲持續了好一會幾,加尼亞的臉色果然大為變樣:他那呆僵木訥、他那滑稽可笑、膽小畏怯的不知所措的神情突然消失了,但是臉色卻十分蒼白;雙唇自為痙攣而歪斜著;他用一種粗野的目光默默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繼續在笑的女客的臉。

  此時在場的還有一個旁觀者,他也還沒有擺脫見到納斯塔西婭·費利怕夫娜面驚訝得目瞪口呆的狀態;但是雖然他像根「木柱子」似的原封不動地站在會客室門口,他還是注意到了加尼亞蒼白的臉色和變化不祥的神情。他幾乎處於驚嚇之中,突然機械地邁步向前。

  「去喝點水,」他對加尼亞低語說,「別這樣看人……」

  顯然,他說這話未經任何思慮,沒有任何特別的意圖,而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但是他的話卻產生了不同尋常的作用。看來,加尼亞的全部怨氣突然傾注到公爵身上:他抓住公爵的肩膀,充滿仇恨,復仇的心默默望著他,仿佛難以說出話來。這引起了大家的驚慌不安: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甚至輕輕喊出了聲,普季岑焦急地朝前跨了一步,來到門口的科利亞和費爾迪先科驚愕得停住了,只有瓦裡婭一個人依然皺眉蟹額地看著一切,但很注意觀察。她沒有坐下來,而是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母親旁邊一側。

  但是加尼亞馬上醒悟過來,幾乎就在自己作出這一舉動的最初那一刻,他就神經質地哈哈大笑起來。他完全冷靜下來了。

  「您怎麼啦,公爵,難道是醫生不成?」他盡可能快活和渾樸地大聲說,「甚至都嚇了我一跳;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可以向您介紹,這是位極為難能可貴的人物,雖然我自己也只是早晨才認識他的。」

  納斯塔西砸·費利帕夫娜疑惑不解地望著公爵。

  「公爵?他是公爵?您倒想想,我剛才在前廳把他當作僕人,還打發他來報告!哈一哈一哈!」

  「不要緊,不要緊!」費爾迪先科應聲說,一邊急忙走近來,看到大家笑了起來而興致勃勃,「不要緊:senonevero①……

  ①意大利語:即使是不對。

  「還差點罵了您,公爵。請原諒。費爾迪先科,在這樣的時刻,您怎麼在這裡?我以為,起碼不會遇見您。他是什麼人?哪個公爵?梅什金?」她重問著加尼亞,而此時他雖已介紹了公爵,卻仍然抓著他的肩膀。

  「我們的房客,」加尼亞重複說。

  顯然,公爵被當作某種稀罕的(也是適於使大家擺脫虛偽局面的)東西來介紹的,並差不多是把他硬塞給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公爵甚至清楚地聽到「白癡」這個字眼,好像是費爾迪先科在他背後向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解釋時低聲說的。

  「請告訴我,我剛才這麼該死……把您弄鍺了,您為什麼不糾正我?」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一邊用毫不客氣的方式從頭到腳打量著公爵,一邊繼續問道。她迫不及待地等著回答,似乎完全確信,回答一定是愚不可及,不會不引人發笑。

  「這麼突然地看見您,我十分驚訝……」公爵剛開始喃喃著說。

  「您怎麼知道這是我?您過去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嗎?這是怎麼回事,真的,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他?請問,為什麼您剛才呆呆地站在那裡?我身上有什麼能讓人發呆的?」

  「說呀,說呀!」費爾迪先科繼續做著鬼臉說,「倒是說呀!噢,上帝啊,對這樣的問題,假如是我,可以說出多少名堂來啊!倒是說呀……要不說呀,公爵,您可真是傻瓜了!」

  「換了是您,我也能說出許多活來,」公爵朝費爾迪先科笑了起來,「剛才您的照片使我大為驚歎,」他對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繼續說著,「後來我跟葉潘欽家的人也談起過您……而清晨,還是抵達彼得堡前,在鐵路上,帕爾芬·羅戈任對我講了許多關寧您的事……就在我為您開門的那一刻,我也還在想到您,可突然您就在這裡。」

  「您怎麼知道,這就是我?」

  「根據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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