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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這是個難得的人,但我是親身見到的。在他彌留之際我曾為他祝福……」

  「我父親可是受審判的情況下去世的,」公爵又指出,「雖然我從來也未能瞭解到,究竟因為什麼才受審,他是死在醫院裡的。」

  「唉,這是有關列兵科爾帕科夫的案件,毫無疑問,公爵本可以宣告無罪的。」

  「是這樣嗎?您確實知道?」公爵懷著特別的好奇問。

  「這還用說!」將軍高聲嚷了起來,「法庭沒有做出什麼裁決就解散了。案子是不可能成立的!這案子甚至可以說是神秘莫測的。連長拉裡翁諾夫上尉要死了;公爵被任命臨時代理連長的職務;好。列兵科爾帕科夫犯了偷窈,偷了同伴的靴料,換酒喝了,好。公爵申斥了科爾帕科夫並威嚇說要用樹條揍他,請注意,這是有上士和軍士在場的。很好,科爾帕科夫回到營房,躺到鋪板上,過一刻鐘就死了。非常好,但事情來得突然,幾乎是不可能的。不論怎麼樣,把科爾帕科夫葬了;公爵報告了上面,接著就把科爾帕科夫除了名。』似乎再好也沒有了吧?但是整整過了半年、在一次旅的閱兵式上,列兵科爾帕科夫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出現在諾沃澤姆良斯基步兵團第二營第三連中,還是那個旅和那個師!」

  「怎麼回事?」公爵不由地驚呼起來。

  「不是這麼回事,這是一個錯誤。」尼娜·山德羅未娜突然對他說,幾乎是憂鬱地望著他。「Monmarisetrdmpe。」①

  ①法語:我的丈夫弄錯了。

  「但是,我的朋友,說setrompe是容易的,可是你自己倒來解釋解釋這種事情!大家都束手無策。我本來會第一個出來說quonsetrompe,①但倒黴的是,我是見證人,還親自參加了調查組。所有當面的對質都證明,這正是那個人,就是半年前照通常的規矩列隊擊鼓安葬的那個列兵科爾帕科夫,不折不扣,這真是罕見的奇事,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同意,但是……」

  ①法語:是別人弄錯了。

  「爸爸,給您開飯了,」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走進房間通知說。

  「啊,這太好了、好極了!我的確餓了……但是這件事,可以說,甚至是心理學的……」

  「湯又要涼了,」瓦裡婭急不可耐地說。

  「馬上,馬上,」將軍走出房間嘟噥著說,「儘管做了許多查詢,」在走廊裡還聽到他的聲音。

  「如果您要住在我們這裡,您必須得多多原諒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對公爵說,「不過,他不會太來打擾您的:他吃飯也是單獨的。您自己也會同意,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缺點和自己的……特別的地方,有些人可能比他們慣於指手劃腳批評的人有更多的缺點。有一點我要十分請求您:如果我丈夫什麼時候向您索要房租,您就對他說已經交給我了。換句話說,就是交給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對您來說反正仍算交過了,但我僅僅是為了準確無誤而請求您……瓦裡婭,這是什麼?」

  瓦裡婭回到房間裡來,把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照片默默遞給母親。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打了個顫,開始仿佛受了驚嚇似的,接著懷著一種令人壓抑的痛苦心情細細端詳了一會照片。最後,疑問地看了一眼瓦裡婭。

  「今天她本人給他的禮物,」瓦裡婭說,「晚上他們就要決定一切。」

  「今天晚上!」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仿佛絕望地低低重複著,「還有什麼好說的?再已沒有任何懷疑了,希望也不復存在:她用照片說明了一切……是他自己給你看的嗎?」她驚奇地補充說。

  「您知道,我們已經整整一個月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普季岑什麼都對我說了,而照片是在那裡桌旁的地板上;我撿起了它。」

  「公爵,」突然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對他說,「我想問您(其實,正是為此我才請您到這裡來的),您早就認識我兒子了嗎?他好像對我說,您今天剛從什麼地方來?」

  公爵簡短地解釋了自己的情況,略去了一大半內容。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和瓦裡婭聽他講完。「我詢問您,並不是要探聽什麼有關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事,」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指出,「在這點上您不應弄錯。如果有什麼事他自己不能向我坦述,我本人也不想背著他打聽那些事。剛才加尼亞在您在場時以及在您走後回答我詢問您的情況時說:『他全部知道,沒什麼要拘禮避嫌的!』說實在的,我請您來就是想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我想知道,到什麼程度……」

  突然加尼亞和普季岑走了進來;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馬上不說話了。公爵仍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而瓦裡婭則走到邊上去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照片就在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小工作臺上最顯眼的地方,正對著她面前,加尼亞看見了照片,皺起了眉頭,煩惱地從桌上拿起照片,將它丟到放在房間另一頭的自己的書桌上。

  「是今天嗎,加尼亞?」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突然問。

  「今天怎麼啦?」加尼亞猝然一驚,突然沖著公爵責駡起來,「啊,我明白了,原來您在這兒!……您究竟怎麼啦,這是什麼毛病還是怎麼的?您就不能忍著點嗎?您終究也該明白呀,我的大人……」

  「這是我的過錯,加尼亞,不是別人,」普季岑打斷他說。

  加尼亞疑問地瞥了他一眼。

  「這可是更好,加尼亞,何況,」從一方面來說,事情就了結了,」普季岑喃喃著,走到一旁去,坐到桌邊,從口袋裡換出一張寫滿了鉛筆字的紙,開始專心地細讀起來。加尼亞陰沉地站著,不安地等待著將會發生的家庭口角。他甚至都沒有想到在公爵面前賠禮道歉。

  「如果一切都了結了,那麼,伊萬·彼得羅維奇說的當然是對的,」尼娜·亞曆山槽羅夫娜說,「請別皺眉蹙額,也別生氣惱火,加尼亞,你自己不做說的事,我什麼都不會問,我要你相信,我已完全屈服了,請可以放心。」

  她說這些話時,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好像真的處之泰然。加尼亞很驚奇,但是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和望著母親,等她把話說得明確些。家庭的口角對他來說已付出太高昂的代價,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覺察到兒子的謹慎,便帶著苦笑補充說:

  「你仍然在懷疑和不相信我;放心吧,不會像過去那樣,既不會哭泣流淚,也不會苦苦哀求,至少我是這樣。我的全部願望是為了使你幸福,你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我是認命了,但我的心將永遠和你在一起,無論我們將在一起還是分開。當然,我只對我自己的行為負責,你不能要求妹妹也這樣……」

  「啊,又是她!」加尼亞喊了起來,嘲諷和仇恨地望著妹妹,「媽媽,我再次向您發誓,我過去已經許下的諾言:只要我在這裡,只要我活著,無論是誰。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許不尊重您。不管是什麼人,不管是誰跨進我家的門,我都堅持要求對您絕對尊敬……」

  加尼亞非常高興,以致幾乎用和解、溫情的日光望著母親。

  「我對自己絲毫也不擔心,加尼亞,你是知道的;所有這些日子我不是為自己操心和痛苦。據說,今天你們就一切了結了?究竟了結什麼?」

  「今天晚上,在自己家裡,她答應要宣佈:同意或否,」加尼亞回答說。

  「我們幾乎有三個星期回避談論這件事了,這樣更好。現在,當一切已經要了結的時候,我只有一點敢於間你:.既然你並不愛她,她又怎麼會給你同意的答覆,甚至還送自己的照片?莫非你愛她這麼一個……這麼一個……」

  「這麼說吧,飽經世故的女人,是嗎?」

  「我不。想用這樣的字眼。難道你能蒙混她到這種地步?」

  在這個問題中突然可以感覺到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激債。加尼亞站了一會,考慮了一下,也不掩飾自己的譏諷,說:

  「媽媽,您太衝動了,又忍不住了,我們往往就是這樣開的頭並激烈起來的。您說,不再盤間,也不再責備,可是又已經開始了!最好還是不要再說了,真的,不要再說了;至少您曾經有意……無論什麼時候、無論怎麼樣我都不會丟棄您;換一個人有這樣一個妹妹至少也得逃跑,瞧她現在是怎麼看我的!我們就說到這兒吧!我本來是這麼高興……您怎麼知道我欺騙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至於說瓦裡婭,就隨她的便,——這就夠了。嘿,現在真是完全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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