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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他走向門口。公爵後來瞭解到,這位先生仿佛盡義務似的承擔起一個任務,要用自己奇特古怪和使人開心的行為讓大家吃驚,但是不知怎麼的他從來也沒有成功過。他使某些人甚至還產生了不快的印象,因此他真正感到沮喪,但是他仍然沒有丟下自己這個任務。在門口他似乎得以恢復了常態,卻撞上了進來的一位先生;他把這位公爵不認識的新客人放進了房間,從後面向公爵幾次眨眼警告注意他,這才不無自信地總算走開了。

  新進來的先生身材高大,55歲光景,也許更大些,相當臃腫,紅得發紫的胖臉皮,肉鬆弛,長著一因濃密的連鬢鬍子,還留著小鬍子,有一雙爆得出的大眼睛。如果不是這麼不修邊幅,衣衫檻樓,甚至肮髒邋遢,這副體相倒還挺神氣的。他穿的是一件很舊的常禮服,肘部幾乎要磨破了;內衣也油膩兮兮的,——這是家裡的穿著。在他身旁有一股伏特加的氣味;但是他的風度頗具魅力,有點裝模作樣,顯然竭力想用這種尊嚴的姿態來驚倒別人。先生不急不忙地走近公爵,臉帶親切的微笑,默默地握著他的手,不從自己的手裡放開,細細地端詳了一會他的臉,似乎在辨認某些熟悉的特徵。

  「是他!是他!」他輕輕地,但鄭重其事地說,「活脫活像!我聽到,人家常說起一個熟悉和親愛的姓氏,也就想起了一去不復返的過去……是梅什金公爵嗎?」

  「正是卑人。」

  「伊沃爾金,一個退職和倒黴的將軍。斗膽請問您的名字和父稱?」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

  「對,對!是我朋友,可以說,是童年夥伴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的兒子。」

  「我父親名叫尼古拉·利沃維奇。」

  「利沃維奇,」將軍改正說,但他不慌不忙,懷著一種充分的自信,仿佛他一點也沒有忘記,僅僅是無意間說錯而已。他坐了下來,也拉著公爵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我還抱過您呢。」

  「真的嗎?」公爵問。「我父親過世已有20年了。」

  「是啊,20年了;20年又3個月。我們一起學習過;我直接進了軍界。」

  「父親也在軍界呆過,是瓦西利科夫斯基團的少尉。」

  「在別洛米爾斯基團。調到別洛米爾斯基團幾乎就在他去世前夕,我站在這裡並祈求他安息。您母親……」

  將軍的手是因為憂傷的回憶而稍作停頓。

  「半年過後她也因受了風寒而故世了,」公爵說。

  「不是因為風寒。不是因為風寒,請相信我老頭子。我當時在,是我給她安葬的。是因為思念自己的公爵痛苦所致,而不是因為受了風寒。是啊,公爵夫人也是令我永志不忘的!青春嘛!因為她、我和公爵,童年時代的朋友差點成為互相殘殺的兇手。」

  公爵有點疑惑地開始聽他講。

  「我熱烈地愛上了您的母親,那時她還是未婚妻,我朋友的未婚妻。公爵發現了,也驚呆了。早晨6點多就來找我,把我喚醒了。我驚訝萬分地穿著衣服,雙方都默默無語;我全部明白了。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杆手槍,相隔著手絹,沒有證人,再過5分鐘就互相把對方打發去永恆世界,何必要有證人呢?子彈上了蹬,拉直了手絹;站好了,互相把手槍對著心口,彼此看著對方的臉。突然兩人眼中淚如雨下,手都顫抖著。兩人,兩人同時這樣分了,這時自然地就是擁抱和彼此爭著慷慨相讓。公爵喊著:她是你的!我喊著:她是你的:總之……總之……您是住到……我們這兒來?」

  「是的,也許要住一段時間,、公爵說著,似乎有點遲疑。

  「公爵,媽媽請您去她那兒,」科利亞朝門裡探頭喊道。公爵本已站起來要走,但將軍把右手掌放到他的肩膀上,友好地又把他按到沙發上。

  「作為您父親的真正的朋友,我想提醒您,」將軍說,「我,您自己也看見了,我遭難了,因為一件慘禍;但是沒有受審!沒有受審!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是個難能可貴的婦女。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我的女兒,也是個難能可貴的女兒!因為家境的關係我們出租住房,實在是前所未有的敗落!我原來是要當總督的!……但我們始終很高興您來。然而,我家裡正有不幸!」

  公爵疑慮而又十分好奇地望著他。

  「正在準備締結一門婚姻,這是少見的婚姻。是一個輕薄女子和一個本可以成為宮廷士官的年輕人的婚姻。這個女人將被帶進家來,而這裡卻有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兒!但只要我還有口氣,她就別想進來!我要躺在門口,讓她從我身上跨過去!……跟加尼亞我現在幾乎不說話,甚至避免遇見他。我特地先告訴您;既然您將住在我們這裡,反正不講也會看到的,但您是我朋友的兒子,我有權希望……」

  「公爵,勞駕,請到會客室我這裡來,」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本人已經站在門口叫喚了。

  「信不信,我的朋友,」將軍大聲嚷道,「原來,我還抱過公爵呢!」

  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含著責備瞥了將軍一眼,又以探詢的目光看了一下公爵,但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公爵跟在她後面走著;但他們剛到會客室坐下,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剛開始很急促地低聲告訴公爵什麼的時候,將軍本人卻突然駕臨會客室。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立即閉口不言,帶著明顯的懊喪低頭做起她的編織活來。將軍可能注意到了這種懊喪,但依然保持著良好的情緒。

  「我朋友的兒子!」他對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喊道,「而且這麼出乎意料!我早就已經不再講了,但是,我的朋友,難道你不記得已故的尼古拉·利沃維奇嗎?你還尼見過他的……在特維爾?」

  「我不記得尼古拉·利沃維奇了。這是您父親嗎?」她問公爵。

  「是父親,但是,好像他不是在特維爾去世的,而是在葉利薩韋特格勒,」公爵不好意思地向將軍指出,「我是聽帕夫利謝夫說的……」

  「是在特維裡,將軍肯定說,「在臨死前他被調到了特維裡,甚至還是在病情發展之前。您當時還太小,不可能記住調動和旅行的事;帕夫利謝夫則可能弄錯了,儘管他是個極好的人。」

  「您也認識帕夫利謝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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