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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他們倆到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那兒去,托茨基開門見山對她說,對於自己的狀態他已到了無法忍受的可怕地步;他把一切歸咎於自己;他坦率地說,他並不後悔最初與她發生的行為,因為他是個積習難改的好色之徒,難以自製,但現在他想結婚,而這樁極為體面的上流社會的婚事的全部命運都掌握在她的手中;一句話,他期待著她那高尚心靈賜予的一切。

  接著是葉潘欽將軍說,作為父親,他講得通情達理,避免感情用事,他只提到,他完全承認納斯塔拉婭·費利帕夫娜有權決定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的命運。將軍乖巧地顯示了自己的謙恭態度;表面上給人這樣一種印象;他的一個女兒,也許還包括另兩個女兒的命運現在就取決於她的決定。對於納斯塔拉婭·費利帕夫娜的問題:「他們到底想要她做什麼。」,托茨基仍以原先那種赤棵裸的直言不諱對她說,還是在五年以前他就對她的生活態度非常驚駭,甚至直到現在,只要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不嫁人,他就不能完全放心。他又立即補充說,這一請求從他這方面來說,如果沒有有關她的若干理由,當然是很荒謬的。他很好地注意到並且明確地瞭解到有一位年輕人,他有很好的姓氏,生活在非常值得尊敬的家庭裡,這就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伊沃爾金,她認識他並接待他。

  這位年輕人早就已經一往情深,熱烈地愛上了她,當然,只要有一絲希望得到她的青睞,他會奉獻出一半生命。這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還在很久前出於交情和年輕純潔的心靈親口對他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做這番表露的,關於這一點有恩于年輕人的伊凡·費奧多羅維奇也早已知道的。最後,如果他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沒有弄錯的話,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本人也是早就明瞭年輕人的愛情的。他甚至覺得,她是寬容大度地看待這一愛情的。

  當然,他比所有的人更難開口談這件事。但是,如果納斯塔拉婭·費利帕夫娜願意承認,在他托茨基身上除了自私和想安排自己的命運外也還有那麼一點要為她做好事的願望,那麼她就會理解,看到她的孤獨、他早就感到很奇怪,甚至心頭很沉重,因為她只把生活看得渺茫黯淡,完全不相信可以過一種新的生活,而在愛情中,在家庭中她是能夠使美好的生活獲得新生的,從而也就會有新的人生目的;還因為她這樣是毀滅才能,也許是卓越的才能,對自己的憂鬱寂寞孤芳自賞,總之,甚至還有點浪漫蒂克,這是與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健全的理智、高尚的心靈不相配的,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又重複說,他比別人更難以啟日。

  他結束說,他不會放棄希望:如果他真誠地表示自己願意保障她未來的命運並且提供給她七萬五千盧布,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將不會以蔑視相報。他還補充說明,在他的遺囑裡反正已經確認這一筆盧布是屬￿她的,總之,這根本不是什麼補償……說到底,為什麼不允許和不寬恕他的作人的願望,哪怕是以此能減輕他良心的重負,等等,等等,一切在類似場合下這個話題的話都說了。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說了很長時間,說得娓娓動聽,而且仿佛是順便說到一個非同尋常的情況:關於這七萬五千盧布的事他現在是第一次提到,甚至連此刻坐在這兒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本人以前也不知道這一點,總之;沒有一個人知道。

  納斯塔拉婭·費利帕夫娜的回答使這兩位朋友大力吃驚。

  在她身上不僅覺察不到哪怕是一絲原先的嘲笑,原先的敵意和仇恨、原先的縱聲大笑(只要一想起這笑聲,至今托茨基都會感到陣陣寒意,砭人肌骨),相反,她仿佛很高興她終於能跟人坦誠和友好地談一談。她表白說,她自己早就想請教得到友好的忠告,只是孤做妨礙她這樣做,但現在堅冰已被打碎,這就再好也沒有了。開始她是憂鬱地微笑,後來則是快活而調皮地大笑了一通。她又說,無論如何已不存在過去的風暴,她早已多多少少改變了自己對事物的看法,雖然在內心她並沒有改變自己,但畢竟不得不容忍許許多多既成的事實;已經做了的就是做了,已經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因此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還依然這麼大驚小怪,她甚至感到詫異,這時她又轉向伊萬·費奧多羅維奇,用一副深為敬重的樣子對他說,她早就聽說了許多關於他的女兒們的事,井早已習慣於深深地、真摯地尊敬她們。

  要是她能為她們效勞,僅僅這一念頭對她來說好像就是幸福和驕傲。她現在苦惱、寂寞,很寂寞,這是真的;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猜到了她的願望;她認識到新的生活目的後,縱然不是在愛情上,就建立家庭而言,她也願意使生活獲得新生;至於說到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她幾乎不好說什麼。確實,他似乎是愛她的;她感到,如果她能相信她對她的眷戀是矢志不移的,那麼她自己也會愛上他的;但是,即使他一片真心,畢竟大年輕;馬上要做決定是困艱的。其實,她最喜歡的是,他在工作,勞動,一人肩負起全家的生活。

  她聽說,他是個有魄力的、高傲的人,想要功名,想要博取地位。她也聽說,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母親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伊沃爾金娜是個非常好的、非常令人尊敬的婦女;他的妹妹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夫娜是個非常出眾的、堅毅剛強的姑娘;她是從普季岑那裡聽了許多關於她的情況。她聽說,她們勇敢地承受著自己的不幸;.她很願意認識她們,但她們是否在意在家裡接待她,這還是個問題。總的來說,她沒有說任何反對這樁婚姻可能性的話,但是對這件事還應該好好想想;她希望不要催促她。關於七萬五千盧布,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難以啟齒是完全不必要的,她自己也明白這些錢的價值,當然,她會收下的。

  她感謝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考慮縝密,感謝他不僅對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甚至對將軍也沒有提及此事,但是,為什麼不讓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早點知道這件事呢?她接受這筆錢,走進他們的家庭,是沒什麼可以感到羞恥的。不管怎麼樣,她無意於為任何事向任何人去請求原諒,她希望他們知道這一點,在沒有確信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和他的家庭對她沒有暗存芥蒂之前,她是不會嫁給他的。無論怎樣,她認為自己是沒有絲毫過錯的,因此最好是讓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知道,這整整五年在彼得堡她是靠什麼度過的,與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是什麼關係,是否積攢了許多財產。最後,如果她現在接受了一筆錢,那也根本不是作為對她處女的恥辱的酬報(這方面她是無辜的),那只是對她那被摧殘扭曲的命運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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