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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爾托普哈諾夫的末路(9)


  新買回的瑪拉克·阿捷爾和原來那匹瑪拉克·阿捷爾在體態外形上的不好別,並沒有怎麼讓切爾托普哈諾夫惶恐不安。因為這兩匹馬馬不好異卻並不顯然。原來那匹瑪拉克·阿捷爾的尾巴和鬃毛仿佛更稀疏,耳朵更尖一些,蹄腕骨更短一些,眼睛更明亮一些——但這也可能只是一種感覺,是一種錯覺。 最使切爾托普哈諾夫不安的,實際上是馬的精神氣質方面的不好異,也就是說直到現在這匹馬和原來那匹習性迥異。比如說,原來那匹習性如下:每當切爾托普哈諾夫走進馬廄,它總要回頭張望,還要輕聲嘶鳴起來,仿佛親切地打招呼一樣;但直到現在這一匹只是好像沒事地低頭吃草,或者垂下頭來打瞌睡。每當主人跳下馬鞍子之時,兩匹馬馬都是靜靜站著不動,但每當主人呼喚之時,原來那匹馬會立刻應聲而至,而直到現在這匹卻呆立不動像個木頭樁子。原來那匹馬跑起來非常快,跳得更高更遠;直到現在這匹馬慢步徐行時雖然也輕鬆自如,然而快步奔馳時,卻搖晃得相當厲害,而且馬蹄有時還會撞在一起。原來那匹從未有過這種醜態,絕對不曾有過!切爾托普哈諾夫也覺察到:直到現在這匹總是豎著耳朵,蠢頭蠢腦;而原來那匹則不一樣,一隻耳朵總是向後倒,總是以這種姿態注視主人,好似時刻聽候主人!原來那匹馬一看到周圍不乾淨,立刻會用後蹄踢馬欄的牆壁;可直到現在這匹卻毫不在乎——即便糞堆一直頂到肚子也還無動於衷。如果讓原來那匹馬迎風站立或者奔跑,它會立即用整個肺部來呼吸,而且全身都在抖動;而直到現在這匹馬呢,只是打打響鼻。原來那匹馬忍受不了雨水潮濕,直到現在這一匹則對此毫不在乎……這一匹馬較粗魯一些,準確的說粗魯得多!也沒有原來那匹馬的瀟灑風度。說到駕馭起來,也不那麼敏捷機靈了,那匹馬可招人疼了,而這匹……唉,還能說什麼呢!他不敢再接著想下去了。

  這就是切爾托普哈諾夫常常想到的常常比較的問題,他一想到這些問題就痛苦不堪。但是在另外一些時候,比如說當他在剛耕作過的原野上縱馬急馳之際,或是策馬飛越鴻溝,或是從最陡峭的坡底向上飛躍之際,他簡直興奮得如癡如狂,嘴裡還不斷高聲呼喊,這時他覺得,的確是這樣覺得,他胯下這匹馬就是不容置疑的真正的瑪拉克·阿捷爾,因為除真正的瑪拉克·阿捷爾之外,還有哪匹馬能如此傑出?

  即便這樣,切爾托普哈諾夫還是無法避免災難和不幸。長期尋找瑪拉克·阿捷爾使他花掉了好多錢。至於買什麼良種獵犬,他已不存奢望了,只是一如既往的,獨自騎著馬在旁邊走來走去,尋找著些許的安慰。

  一天早上,切爾托普哈諾夫在離別索諾夫村五俄裡的地方,碰見了那位尊敬的公爵的獵隊,也就是一年以前堅持要買他的瑪拉克·阿捷爾的那位尊敬的公爵。而且恰好又出現了與上次同樣的情況:這一天和那一天一樣,一隻灰兔從斜坡上的田埂上跳出來,正好跑到獵犬的面前!「快追,快追,逮住它!」整個獵隊疾風般地追獵過去。切爾托普哈諾夫也縱馬追了過去,但卻沒有和尊敬的公爵的獵隊一起,而是在離他們二百多米之處,正如同上次一樣。追著,追著,一條曲曲彎彎的水溝出直到現在斜坡上,橫在他們的面前,擋住了切爾托普哈 諾夫的去路。水溝越往上去就越窄。但是就在他要跨越之處——正巧一年半以前就是在這兒跨越過去的——也同樣是八九米寬,兩俄丈深左右。切爾托普哈諾夫滿懷著成功展示神馬英姿的預兆——多巧妙的重演,又一次成功展示輝煌,他意氣風發地揮舞著馬鞭,誇耀地大大笑起來。那個獵隊的人們一邊策馬追趕,一面專心致志的看地讚賞著這位英勇的騎手和這匹奇妙的良駒。切爾托普哈諾夫縱馬箭一般疾馳著,水溝已經近在眼前——快!快!如同上次那樣,一躍而過!他多麼希望這匹馬能夠縱身躍過這道鴻溝啊,他太口渴望了。

  直到現在這匹瑪拉克·阿捷爾卻突然停下步子,猛轉向左,順著溝沿跑走了,切爾托普哈諾夫不管怎麼向橫越水溝的方向扭轉馬頭,都白賣勁氣。也就是說,這匹馬膽怯了,自認失敗了,而且不要臉地臨陣脫逃了!這是多麼大的恥辱啊!這時,切爾托普哈諾夫羞得簡直想鑽進地裡,繼而轉為怒火滿腔,淚水盈眶,不好不多都要失聲痛哭了。他放鬆韁繩,策馬飛奔,一直跑到山裡,遠遠避開那群狩獵者,只求不要聽到他們的嘲諷,只求快些躲開他們那如針如刺的惡毒的目光。

  這匹新買的瑪拉克·阿捷爾身上遍佈鞭痕,是主人惱羞成怒打的,累口吐白沫,大汗淋漓地跑回家。切爾托普哈諾夫下馬立即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自顧難過去了。

  「不對!這不可能是真正的瑪拉克·阿捷爾,不是我那個原來忠實好朋友!要是原來那匹馬,即使是搭上命,它也會縱身躍過的,是決不會出賣我——讓我當眾出醜的!」

  下面發生的這件事,徹底把切爾托普哈諾夫逼上了「絕路」。有一回他騎著瑪拉克·阿捷爾,來到別索諾夫村所屬教區的禮拜堂鄰近的僧侶村後面。他把皮帽子戴得很低,差不多都快蓋住眼睛,他想遮著臉不想讓人認出來他來,彎著腰盡可能的不讓人認出來他來,雙手扶著馬鞍,慢悠悠地走向前去,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他有些心煩意亂。突然聽見有人叫他。他立即勒住馬,抬起頭,看見呼喚他的人就是跟他送信的那個教堂執事。執事在他那編成辮子的棕發上戴著一頂同是棕色的風帽,身上穿著一件黃色土布外套,腰束一條藍色腰帶。他出來轉轉,專門來察看他家的禾堆。他看見潘捷列伊·葉列美奇,覺得應向他表示敬意,順便也想從他那裡打聽一些事。大家都明白,教會裡的神職人員如果沒有事,他們不會隨意和俗人交談的。但切爾托普哈諾夫卻並無和教堂執事交談的心情。他不得不向他答禮致敬,湊合著地應付了一聲,就揮動馬鞭,想趕緊走掉……

  「您的馬可真英俊!」教堂執事急忙接著說,「這匹馬可真值得誇耀。說實話,您真是一位足智多謀的男子漢,如同一頭英勇的獅子一樣!」這個執事一直以伶牙俐齒、能言善辯聞名,這一點很令牧師嫉恨,因為他笨嘴拙舌,不善言談。「唉,雖然您遭到不好的人的算計,失去 一匹好馬,」教堂執事接著說,「卻毫不灰心,反而更加信仰天意,歷盡磨難又為自己弄回一匹好馬,一點兒也不比原來那匹差到哪裡,甚至比原來那匹還要出色……所以……」

  「你胡說!」切爾托普哈諾夫不高興地打斷他的話,「什麼另外一匹?分明就是原來那一匹馬!這匹就是瑪拉克·阿捷爾……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它回來,不要瞎說!……」他有些慌不擇言了。

  「唉!唉!唉!唉!」教堂執事仿佛有意和他為難,從容有意拉長了腔調說著,同時用手指撫弄著鬍子,又用他那雙明亮而又多疑的眼睛死死注視著切爾托普哈諾夫。「這是怎麼回事啊,尊敬的先生?你想想看,我記得可明白了,您的馬是去年聖母節後約兩個星期被偷走的,直到現在都已經是十一月底了。」

  「嗯,好,那和此事又有何關係?」他追問道。

  教堂執事照舊用手撫摸著鬍子,又開口說道:「也就是說,從丟馬的時候到直到現在,都過去一年多了。而那時您的馬是灰色的,還有圓斑,直到現在卻絲毫沒變,顏色甚至更深了一些。這是怎麼回事呢?不大對吧,因為一年內灰馬的毛色要變淺一些才對呀?」他意味深長地說。

  切爾托普哈諾夫全身打顫了一下……就仿佛有人用長矛猛刺了一下他的心窩。一點好,灰色皮毛是要變淺的!這麼明白的道理,他怎麼竟一直沒想到呢?

  「討厭的傢伙!給我閉上你的嘴!」切爾托普哈諾夫怒火三丈地吼道,發狂似地瞪圓雙目,立刻策馬從執事面前飛奔而去,風一樣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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