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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爾托普哈諾夫的末路(6)


  馬廄就在院子盡頭,有一堵牆面向原野。切爾托普哈諾夫把鑰匙弄了大半天,就是插不進鎖孔,因為他的手一直在發抖,也無法立即扭轉鑰匙……他只得屏住呼吸,靜靜站片刻,好讓自己平靜下來,但馬廄裡竟沒有紋絲動靜!「瑪拉克!瑪拉克!」他低聲地呼喚著。卻沒有一點答應——一片死寂!切爾托普哈諾夫不由得轉了一下鑰匙,那扇門吱呀一聲開了……原來門並沒有鎖上。他立即跨進屋,又呼喚了兩聲自己的心肝寶馬,就象呼喚自己的親人一樣,滿含著深情,這次還是叫的全名:「瑪拉克·阿捷爾!」但卻沒聽到他忠實夥伴的答應,只有一隻老鼠在草堆裡窸窸窣窣地響了兩聲,這種感覺就如同刀絞一樣,象分別的離苦,更 似是生死離別,就仿佛隔著天地呼喚自己最親最愛的人,熱切卻沒有答應。切爾托普哈諾夫不假思索地沖進有三間槽房的馬廄中拴著瑪拉克·阿捷爾的那一間裡,就仿佛白天一樣,這條路對他來說太熟悉了。雖然馬廄裡黑得像鍋底一樣,他還是無誤地到了那一間,準確得就好象燕兒歸巢,魚入大海,就仿佛回到愛人的懷抱那樣準確無誤……可瑪拉克·阿捷爾已經沒有影子啦!他的腦袋裡嗡地一響,覺得天旋地轉,四周白茫茫一片。他本想說些什麼,但是嘴裡卻噝噝作響,心情的悲痛讓他失語。於是他伸出手上下左右地摸索,彎著雙膝,直喘粗氣,哪裡都摸遍了,他希翼著自己的夥伴是睡著了或是有意給他開玩大笑不答應他的呼喚。又從這一個馬欄摸到另一個……最後摸到乾草,那些乾草不好不多一直堆放到天花板,他撞上了一堵牆,躲過以後,又撞上了另一堵牆,還跌了一跤,摔了個跟鬥,趕緊掙扎著爬起,猛地從半敞著的門沖進院子,他絕望了,心如同掉了一樣……

  「失盜了!別爾費什卡!別爾費什卡!馬被偷了!」他失聲大喊起來,嗓音裡滿是悲慟,就仿佛丟了魂一樣,應該比丟了魂更嚴重。

  侍僕別爾費什卡聽了十分吃驚,身上只穿一件襯衣,從他歇息的儲藏室裡慌忙飛奔到屋外,襯衣的扣子沒有扣上……主人和他惟一的僕人在院子中央撞上了,兩人像醉漢一樣撞了個滿懷,踉踉蹌蹌的倒在了地上,然後跌跌撞撞的爬起來,他們發了瘋似地面對面兜起圈子。主人急得說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僕人也弄不明白為何把他叫出來,他們就象被打暈了的兔子。

  「糟了!糟了!」切爾托普哈諾夫不住嚷著。「糟了!糟了!」那個僕人也不由地跟著他一齊喊起來。

  「拿燈來!拿燈來!快把燈點著!火!火!」從切爾托普哈諾夫那因過度緊張而麻木的腦中,迸出這些話來這是他意識裡惟一的清醒,就如同沙漠中口渴暈的人對水的口渴望。別爾費什卡飛奔進屋裡,就仿佛得到了指令一樣。

  但是要點燈,得找到火呀,到哪兒去找呢?當時在俄羅斯黃磷火柴還算稀罕。再說廚房裡餘燼早已熄滅。真是急死人了!費了好大勁才找到了火刀和火石,卻又不怎麼好用,古人說得好越是著急越是出亂子。切爾托普哈諾夫怒氣衝衝地從別爾費什卡的手裡奪過火刀和火石,這時僕人已嚇得魂不附體,就仿佛面臨著滅頂之災。他親自動手打火,火花四射,可就是點不著,氣得切爾托普哈諾夫不斷咒駡和焦急哀歎。真是活見鬼!火絨不是點不著,就是剛點著立刻就又滅了,就仿佛有意和他作對一樣。四個腮幫子和兩張嘴使盡氣力,協作得很好,卻還白費勁,怎麼折磨都點不著,上天仿佛在有意的作弄著他們。這樣忙了有五六分鐘 或許更長的時間,突然靈機一動,何不直接去點提燈底部的蠟燭頭?感謝上帝,究竟點著了!於是切爾托普哈諾夫由僕人陪著,一起沖進馬廄,把提燈高舉在頭頂,把裡面認真查找了一遍……哪有寶馬瑪拉克·阿捷爾的影子!這下子最後的一點希翼也破滅了,他們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了,寶馬丟了!

  切爾托普哈諾夫又急忙地跑進院子,把院子的每個角落都找遍了,就不好一點掘地三尺了,就是沒找到這匹馬!他院落四周的籬笆早就破爛不堪了,許多處已經歪斜,有的地方已經倒在地上了……馬廄旁邊有一俄尺長的地方,就和沒有籬笆沒什麼兩樣!顯然是有人破不好的過的,別爾費什卡還把這一段指給切爾托普哈諾夫看。

  「老爺,您看這兒,今天白天可不是這種樣子。看,木樁都從地裡拔出來了,很顯然這是有人有意拔出來的。」他說這話的語氣就仿佛發現了新大陸,滿含著邀功的味道。

  切爾托普哈諾夫提燈跑來,往地上照了照……

  「馬蹄印,馬蹄印,馬掌印,是的,是新鮮的印跡!」他氣急敗不好的地嘟噥著,「對,是打從這裡牽出去的,就是這兒,沒錯!」他說這話的樣子令人恐怖,滿是憤怒。

  他飛身跳出籬笆,高聲疾呼喊:「瑪拉克·阿捷爾!瑪拉克·阿捷爾!」人和聲音一起飛奔向原野。

  別爾費什卡驚慌失措地呆在籬笆旁,提燈的光圈立刻從他眼前消失了,沒入黑沉沉的夜幕,夜色一片黑漆。

  切爾托普哈諾夫那悲痛絕望的呼喊愈發嘶啞微弱了,逐漸地沒入了黑沉沉的天際……

  切爾托普哈諾夫回到家裡時,朝霞已經升起。他簡直都沒人樣了,渾身是泥,臉上流露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粗俗得可怕,兩眼癡呆的望著,空洞洞的,陰森森的。他累得散了架,頹然坐到了門邊一把椅子上,使勁敲打自己的頭,那個樣子讓人覺得既讓人可憐又可怖。

  「被偷走了!……被偷走了!」他語無倫次的重複著這句話,象丟了魂一樣。

  可這個盜馬賊是怎麼偷走瑪拉克·阿捷爾的呢?馬廄鎖得好好的,更況且三更半夜怎會一點兒聲響都沒有呢?讓人覺得充滿好怪異,而且瑪拉克·阿捷爾白天都不准任何人靠近,況且是夜裡呢?怎麼會這樣悄無聲息輕而易舉地失盜了呢?一聲犬吠也沒有,這究竟為什麼?又該如何解釋?誠然,只有兩條看家狗,兩條小狗,還迫於饑寒而在地上蜷縮——可總也應該有所發覺啊,總該狂叫上幾聲啊!他越想越糊塗了,越想越理不出頭緒來了。

  「直到現在瑪拉克·阿捷爾不見了,沒有了,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活呢?」切爾托 普哈諾夫心裡想。「直到現在我失去了最後的慰藉和歡樂——說明我已經死期臨頭了。直到現在幸好還有錢,是不是要再買一匹馬?可到哪兒才能找到這樣的寶馬?」

  「潘捷列伊·葉列美奇!潘捷列伊·葉列美奇!」門外傳來了膽怯的呼喚。

  切爾托普哈諾夫一聽,一下子跳了起來。「是誰?」他大聲喊道,聲音激動得都變了,好象突然間明白如何找回自己的寶馬了。

  「是我,您的小廝,別爾費什卡。」一個打顫的聲音。

  「你有什麼事?找到馬了?還是它自己跑回來了?」

  「不,潘捷列伊·葉列美奇。是那個猶太人,就是賣馬的那個……」他的語氣渾身打顫著。

  「嗯?」

  「他來了。」

  「呵呵呵呵呵!」切爾托普哈諾夫大叫道,猛地打開了門。「給我把他拖到這兒來!拖到這兒來!拖到這兒來!」就仿佛抓到了犯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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