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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爾托普哈諾夫的末路(2)


  「既然這樣,那你就一槍打死我吧!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你討厭我,我也厭倦了世上的一切一切!」

  瑪沙彎腰拾起自己的包裹,順手把手槍放在草地上,但是轉過槍口,不朝著切爾托普哈諾夫,然後挨著他身邊坐了下來。

  「唉,我的好人,幹嘛要難過呢?你難道不瞭解我們茨岡女人嗎?我們性情天生如此。我們已經習慣漂泊的生活了,只要『厭煩』這個挑拔者一到,魂就被勾走了,心就飛到遠處去了。哪還想留下來呢?記住你的瑪沙吧,你再也找不到這樣的伴侶了。我不會忘記你的,我的好人。但咱倆的緣分結束了,不能再一起過日子了。」

  「我一直很愛你,瑪沙,」切爾托普哈諾夫雙手擋住臉,透過手指縫深情地說道……

  「我也一直愛著你呀,我的貼心好友潘捷列伊·葉列美奇!」

  「我過去愛你,直到現在更愛你,愛得發狂,愛得神魂顛倒!我們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你卻無緣無故地要離開我,就這樣絕情地拋棄我,非要到處去流浪漂泊,這就讓我想,如果我不是一個讓人可憐的窮人,可能你就不會拋棄我吧!」他的話語萬分傷心。 瑪沙聽了後,不以為然地大笑。

  「從前你不是說過,我是個不貪財的女人嗎?怎麼直到現在又變了!」說完這句話,她使勁兒拍了一下切爾托普哈諾夫的肩。

  「既然如此,怎麼也得讓我給你一些錢,一個子兒都沒有怎麼行呢?只是,你最好還是打死我吧!這樣就了無牽掛啦。我跟你說實在的:你還是一槍打死我好了!」

  瑪沙堅定地搖了搖頭。「打死你?我的好人兒,好讓人流放我到西伯利亞去呀?」

  切爾托普哈諾夫聽了,全身猛地一震。「原來是這樣啊,你怕去服苦役……」

  他再一次悲傷地撲倒在草地上。

  瑪沙站在他身邊,很久沒有言語。

  「潘捷列伊·葉列美奇,我很憐憫你,」她一聲長歎,「你是一個好人,……但實在沒辦法,姻緣已盡,只得從此分手了!」

  她轉過身,走了幾步。夜幕已經來臨下來,到處籠罩著黑黝黝的暗影。切爾托普哈諾夫從地上一躍而起,從後面抓住瑪沙的雙臂。

  「你就真的這麼走了?狠心的娘兒們!去找雅弗吧!」

  「再見了!」瑪沙感情深厚而又毅然決然地說了一遍,掙開他的雙手,毫不遲疑地走了。

  切爾托普哈諾夫目送了片刻她的背影,然後又匆匆跑到放手槍的地方,伸手抓起手槍,瞄準她的背影放了一槍……只只是扣扳機之前,向上抬了一下槍口,所以子彈從瑪沙頭頂掠過。她走著,一邊又回頭來望望他,接著又從容地接著朝前走去,還有意搖擺身軀,仿佛存心招惹他生氣。

  他無可奈何地擋住臉,絕望地跑掉了……但他剛到五十米處,突然就停了下來,像釘在那裡一樣一動不動地站著。突然傳來了他再熟悉只是的,聽慣了的聲音。啊,是瑪沙在唱歌。只聽她唱:「青年時代,美好的時光……」每個音都震盪在昏暗的夜空中,悲愴哀怨又熱烈動人。切爾托普哈諾夫迷醉地傾聽。歌聲逐漸地遠去了,有時隱約可辨,有時高亢火辣,有時又低沉婉轉……

  「她有意來激怒我,」切爾托普哈諾夫心裡想,但他卻又哀痛地呻吟起來:「唉,不是!她這是在和我訣別!」想到這裡,淚水像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

  翌日,他滿腔怒火地來到了尊敬的雅弗先生家裡。尊敬的雅弗先生長期混跡於交際界,壓根過不習慣這種淒清的鄉下生活,因而住在城裡,正如他自己所說,能夠離「娘兒們近一些」。切爾托普哈諾夫撲了個空,據雅弗的侍僕說,他前一天就去莫斯科了。 「果真不出我所料!」切爾托普哈諾夫怒衝衝地大聲喊道,「他們肯定串通好了。瑪沙肯定跟他私奔了……但是,別想做美夢,走著瞧!」

  盛怒之下,他闖進年輕騎兵大尉的書房,完全不顧雅弗侍僕的阻攔,在書房裡的長沙發上方,掛著一幅雅弗身上穿著槍騎兵制服的油畫肖像。「嘿,你這禿尾猴,在這兒抖什麼威風!」切爾托普哈諾夫吼叫著跳上沙發,揮拳把油畫打了個稀爛。

  「告訴你那個混帳主人,」他對那個侍僕吼叫著,「我沒找到他那醜惡嘴臉,所以貴族老爺切爾托普哈諾夫就毀了他的肖像,如果他要求賠償,就讓他去找我,他明白切爾托普哈諾夫的家在哪兒!要不然,我就親自找他!就是上天入地,我也要找到這個無恥的壞蛋!」

  切爾托普哈諾夫說完之後,便跳下沙發,耀武揚威地出去了。但騎兵大尉雅弗並未找他索賠——甚至從未看見過他。切爾托普哈諾夫也沒再想去找他的「情敵」,他們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瑪沙從此杳無音訊,誰也沒再看見過她。切爾托普哈諾夫起初成天借酒消愁、爛醉如泥,後來不知為何倒「清醒」了,不再酗酒,但災難又接踵而來。

  切爾托普哈諾夫的密友吉洪·伊凡內奇·聶道比斯金的病逝是他的第二次災難。他去世前兩年身體便每況愈下。他得了氣喘病,長時期總是昏睡不醒,即使醒,神志也不能很清醒。縣裡醫生診斷他得了「輕度中風」。瑪沙出走前的三四天裡,即她「不耐煩」的那幾天,聶道比斯金患了重傷風,在自己的別謝林傑耶夫村裡臥病在床。瑪沙那幾天的折磨和出走,對於他來說,甚至比切爾托普哈諾夫所受的打擊還重。因為他天性怯弱又過於和順,所以除了對他的密友兼恩人盡力討取歡心和憐憫,並沒有表露出別的什麼……然而他卻心灰意冷,心緒全亂了。「她挖走了我的心。」他坐在自己十分喜愛的漆布沙發上,撥弄自己的手指頭聊以解悶,自言自語地說。甚至切爾托普哈諾夫從沉迷中恢復之後,聶道比斯金仍舊陷於「內心空虛」之中。「唉,就是這裡空了。」他指著胸部中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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