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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切爾托普哈諾夫的末路


  時光飛逝!自從那次去拜訪潘捷列伊·葉列美奇·切爾托普哈諾夫之後,兩年過去了。但這兩年中,切爾托普哈諾夫卻遭碰見了一連串的災禍——真的,遭到了一連串不幸。此前他碰見錯誤意,挫折,甚至不幸,但他並不把這些事兒往心裡去,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悠閒自在地瀟灑度日。最先襲來的災難,也是最令他痛苦難過的不幸:瑪沙拋棄了他。

  瑪沙在他家裡仿佛已經習慣了,那麼她究竟為什麼要棄他而去呢?——仿佛很難說清。切爾托普哈諾夫到死一直認為瑪沙背叛他的緣故,完全那個鄰近的年輕人,一個退伍的綽號雅弗槍騎兵大尉的勾引。用切爾托普哈諾夫自己的話來說,這個傢伙之所以能得瑪沙的垂青,只因為他總是一直撚著小鬍子,塗了好多胭脂香水來招搖,還總是別有用心地哼著小曲。然而,說實在的,更主要和根本的原因是瑪沙的的茨岡血統。

  不管是什麼緣故吧,反正一個夏日的黃昏,瑪沙把一些零碎的東西收集起來,捆成一個小包裹,就離開了切爾托普哈諾夫家。

  瑪沙出走之前,約有三四天都一直躲在屋角,全身瑟瑟發抖,靠在牆上,如同一隻受傷了的狐狸,跟誰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轉著眼睛,陷入沉思與夢幻的狀態。有時抖一下眉毛,微微張開嘴露出牙齒,有時又緩緩抬起雙手,仿佛要遮蓋住自己。諸如此類的心情和行為,她從前也有過,但卻從未像這次持續這麼久。切爾托普哈諾夫也瞭解她的這種種表現,但是並未為此擔憂,也從未去搭理她。然而,當養獵犬的僕人向他報告最後兩條獵犬的死訊之後,他急忙到狗棚去看了一下,回來時碰見了一個女僕。那個女僕戰戰兢兢地向他報告:瑪麗婭·阿金菲耶芙娜(即瑪沙)叫她向主人轉達致意,並轉告他,瑪沙祝他幸福,但從此再也不回到他身邊來了。切爾托普哈諾夫聽了,如同晴天霹靂,急得原地亂轉,繼而扯著嗓子吼叫起來,立刻箭一般飛奔去追這個不告而別的叛逃者,隨身還帶了一把手槍。

  他一直追到離家兩俄裡的地方,在一片白樺林邊上,在通往縣城裡的大道上追趕上了她。此時太陽已經低垂天邊,余暉把周圍一切都染得紅通通的。

  「你是去找雅弗!去找雅弗吧!」切爾托普哈諾夫一看見瑪沙,便無力地嘟噥起來,「你去找雅弗!」他一直嘟噥著,不好不多是一瘸一拐地撲向她。瑪沙停住腳步,轉臉毫無懼色地望著他。她逆著光站著,所以全身黑乎乎的,仿佛是用烏木雕成的一尊塑像。只有眼白顯得 很突出,像是銀色扁桃仁,黑眼仁就顯得更黑了。她把包裹往邊上一丟,兩隻胳膊相交著穩穩地站著。

  「你想去找雅弗?不要臉的娘兒們!」切爾托普哈諾夫說,一邊想去抓她的肩膀,但他一看到她那毫不畏懼的目光,便有些膽怯心虛了,只是心慌意亂地站著。

  「我根本不是去找雅弗尊敬的先生,潘捷列伊·葉列美奇,」瑪沙鎮定自若地低聲地答道,「但是我堅決不再跟你在一起了。」

  「為什麼不能和我在一起了呢?究竟為什麼呀?難道我哪裡對不住你了?」

  瑪沙毫不遲疑地搖搖頭。

  「你並沒在哪兒對不住我,潘捷列伊·葉列美奇,只是是我在你的家裡呆膩了……過去你待我很好,我感激不盡,但我不能再在你家住下去了——絕對住不下去了!」她的話語冷若冰霜。

  切爾托普哈諾夫不僅大吃一驚,感到不可思議,於是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拍了一下,暴跳如雷。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咱們在一起過得和和美美的,幸福讓人高興,直到現在你突然就過膩了!好,不耐煩了,丟下我就走,什麼也不說,抬腿就走,紮上頭巾就一走了事!你在我家享受的待遇和尊敬難道比不上一位尊貴的夫人嗎?」

  「我對這些滿不在乎。」瑪沙打斷了他的話。

  「滿不在乎?從一個茨岡賤貨變成了一位夫人,可算平步青雲了!還說什麼不在乎,你真是天生賤貨!這麼說能叫人信嗎?你肯定見異思遷了,變心了!」切爾托普哈諾夫氣得哼哼哧哧的。

  「我從沒想過什麼見異思遷,也沒變過心,從沒有變過心!」瑪沙用她那清脆嘹亮的嗓音反駁道,「我已經給您說明白了,住膩了,厭煩了。」

  「瑪沙!」切爾托普哈諾夫大吼一聲,捶打著自己的前胸,「唉,別再這麼折磨了吧,算了,你可把我折磨苦了……唉,夠了!真的夠了!你想想看,吉洪會怎麼說,你至少也該讓人可憐他吧!」

  「那你就替我向吉洪·伊凡內奇問好,就和他說……」

  切爾托普哈諾夫驚慌失措地揮舞著雙手。「不行,別瞎說了,你走不了!你那個雅弗是枉費心機!」

  「尊敬的雅弗先生,」瑪沙正打算接著說…… 「什麼尊敬的雅弗先生,」切爾托普哈諾夫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還模仿著她的腔調說,「他算啥!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就會搞陰謀詭計,看他那副嘴臉,活像個猴子!」

  切爾托普哈諾夫足足糾纏瑪沙半個多鐘頭。他一會走到她跟前,一會又跳回來,像個猴子,一會揮拳想打她,一會又卑躬屈膝地哀求她,又是痛哭,又是咒駡……

  「我實在忍受不住了,」瑪沙難過地說道,「我太痛苦了……煩悶死了。」她臉上逐漸地表現出一種十分冷淡的神情,竟還表現出一種有氣無力昏昏欲睡的樣子。切爾托普哈諾夫看到她這副相貌,竟滿是關心地詢問她,是否有人給她吃了迷魂藥。

  「我厭煩極了!」她第十次複述著這句話。

  「那我就打死你,怎麼樣?」他突然大吼,而且從兜裡掏出來手槍!

  瑪沙毫不在乎地大笑,面部表情也活躍起來。「這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你打死我吧,潘捷列伊·葉列美奇,隨你的便,我反正不會回去的。」

  「真不回去了?」切爾托普哈諾夫擺弄著扳機。

  「真不回去了,我最親愛的尊敬的先生。即使一死,我也永遠不回去了。我一旦拿定了主意,決不會改變!」

  突然切爾托普哈諾夫把槍塞進她手裡,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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