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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捷列伊·切爾托普哈諾夫與吉洪·伊凡內奇·聶道比斯金(5)


  「對不起,請原諒,我不明白底細,」彼得堡紳士囁嚅道,「我真的不明白底細……」

  「還得向他道歉!」切爾托普哈諾夫依舊不依不饒地高聲吼道。

  「那也請您原諒。」彼得堡的紳士央求聶道比斯金,這時聶道比斯金正有如發瘧疾一樣全身打顫。

  切爾托普哈諾夫這才恢復平靜,邁步走到聶道比斯金面前,拉住這個讓人可憐傢伙的手,昂首挺胸地望瞭望四周,壓根無視別人的表情,在一片被震懾得寂靜無聲的氣氛中,領著這位死者恩賜的別謝林傑耶夫村的新主人大踏步地走出房間。也就從這一天開始,這兩人便成了寸步不離的莫逆之交。(別謝林傑耶夫村距別索諾夫村只有八俄裡。)聶道比斯金對他的好友真是感激涕零,崇拜得無法形容。而且不只是崇拜,簡直就是卑躬屈膝的順從。膽小怕事、柔弱順和而又不完全真誠的聶道比斯金,從此拜倒在這位有膽量包天而又鐵面無私的潘捷列伊腳下,對他言聽計從,任其驅使。「真了不起!」聶道比斯金有時在心裡嘀咕,「他跟省長說話居然毫無懼色,還敢直視他的眼睛……真的,絲毫不假,直視省長的眼睛!」

  聶道比斯金崇拜切爾托普哈諾夫如同崇拜神明一樣。對他的讚歎和崇敬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程度,認為他大智大勇、聰明絕頂、學識淵博。當然,切爾托普哈諾夫所受過的教育,再怎麼不好,比起聶道比斯金,還是光彩得多。其實,切爾托普哈諾夫只讀過一丁點俄文,法文也學得實在不怎麼樣,或是相當不好。有一次,一個瑞士家庭教師問他:「尊敬的先生, 您會說法語嗎?」他卻答道得令人哭大笑不得,洋相百出。可他總算還記得世上有一個極為智慧博學的作家伏爾泰,記得腓特烈一世是普魯士的國王,戰功赫赫。在俄羅斯作家中,他特別崇拜傑爾查文,還推崇馬林斯基,所以給他最好的一條獵犬取名阿瑪拉特·貝克……

  我和這一對朋友初識之後,過了幾天,我去別索諾夫村拜訪潘捷列伊·葉列美奇。大老遠就看見他那座小房子。這座房子位於距村子半俄裡遠的一片荒地上,實實在在的「孤零零」地立在那裡,優如荒野上的一隻蒼鷹。切爾托普哈諾夫的院子共有四個大小不一的房子,都已破舊不堪了,分為廂房、馬廄、板棚和澡堂。每一座房子都各自獨立,自成一體,但全沒有圍牆,也沒有大門。我的馬車夫猶豫不決地把馬車停在一口井旁邊,井口已倒塌淤塞,井欄杆也爛倒了半邊。板棚旁邊,有幾條瘦弱的全身亂毛的獵狗在撕扯著一匹死馬,可能這就是前面所說的那匹奧爾巴桑。有一條臉上沾滿血的狗抬起頭,匆匆狂叫了幾聲,又去啃那些剝露出來的肋骨。死馬旁邊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家奴,黃黃的臉仿佛浮腫了一樣,身上穿著侍童服裝。他正精心照看著交給他看管的狗,有時揮鞭抽打最貪饞的狗。

  「老爺在家嗎?」我向他問道。

  「誰明白呢!」小家奴漫不經心地答道,「您敲敲打房門就明白了。」

  我跳下馬車,舉步走到階前。

  切爾托普哈諾夫尊敬的先生的住宅十分荒涼:一根根圓木都已經發黑了,而且有些彎曲地向外凸出,煙囪也快傾圮了,屋角散發著黴味,牆壁都已經歪斜了,天藍色小窗在已經蓬鬆低垂的屋簷下聳拉著,顯得無精打采,如同某些老淫婦那失神的眼睛。我上前去敲敲打房門,卻沒有人答應。我聽見裡面傳出很大的聲音。「……喂,跟我念,笨傢伙!」

  聽到這裡,我又敲了敲打房門。

  剛才那個聲音在屋裡大聲喊道:「進來,是誰?」

  於是我便走進前屋,小小的,空蕩蕩的,從敞開的門看得見切爾托普哈諾夫的身影了。他穿著一件油污斑斑的長袍,下身是一條肥大的燈籠褲,頭上戴著一頂紅色小便帽。他在一把椅子上坐著,一隻手抓著一條小獅子狗的腦袋,另一隻手則拿著塊麵包,在狗鼻子上面搖晃著。

  「啊,」他鄭重地說,「歡迎,歡迎,請坐,請看,我在訓練這條文佐爾狗……」接著他又高聲大聲喊道:「吉洪·伊凡內奇,快來這邊,有客人來了。」

  「立刻來,立刻來,」吉洪·伊凡內奇從隔壁房間答道。「瑪沙,給我把領帶拿來。」

  切爾托普哈諾夫又轉身對著文佐爾,還把那塊麵包放在它的鼻子上。在這個房間裡,有 一張可活動的桌子,有十三條長短不一、歪歪斜斜的桌子腿,邊上還有兩把被坐塌了的麥稈椅子,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家具了。藍色的牆壁上帶著星形斑點,許多地方的石灰已經剝落,一看就明白許多年沒有粉刷過了。兩扇窗戶中間掛著面大鏡子,紅木鑲框,玻璃已經裂得模糊不清了,就像是老太婆那滿臉的皺紋。屋角牆根處放置著幾支長煙袋和獵槍。天花板上佈滿了粗黑的蜘蛛絲,有的還掉下來了。

  切爾托普哈諾夫緩緩念著,突然生氣地叫喊起來:「……該死的蠢東西!……」

  這只讓人可憐的獅子狗渾身簌簌發抖,卻一直不肯開口。它依然卷著尾巴坐著,痛苦地歪著腦袋,無可奈何地眨著眼睛,後來乾脆眯起眼,仿佛是在說:「隨便您折磨!」

  「吃吧,來!抓住!」切爾普哈諾夫一直嘮叨。

  「您嚇不好的它了。」我說了一句。

  「那好,讓它去吧!」他無可奈何的說。

  他踢了狗一腳。這條讓人可憐的小東西緩緩站起來,抖下鼻子上的麵包。十足委屈地踮著腳尖溜向前屋。它著實很不高興,生客初次來訪,主人竟如此折磨它。

  有人當心翼翼地把通往另一個房間的門打開了,原來是聶道比斯金滿面大笑容地走了進來,立即鞠了一躬。我也立刻起身回禮,鞠了一躬。

  「不敢當,不敢當。」他很謙卑地說。

  我們兩人都坐下來。切爾托普哈諾夫卻去了隔壁房間。

  「您在我們這裡呆了很長時間吧?」聶道比斯金用手捂著嘴悄悄咳嗽了一聲,或許是出於禮貌,把嘴捂了一會以後,才柔聲細語地問。

  「大概有一個多月了。」我答道。

  「啊,原來如此。」

  我們兩人都沉默了一會。

  「近幾天天氣都好啊,」聶道比斯金接著說,而且用感激的神情望著我,仿佛天氣好是由於我的來到,「莊稼也長勢喜人。」

  我點點頭,以表示我也有同感。我們又都不言語了。

  「昨天潘捷列伊·葉列美奇的獵犬抓到兩隻灰兔,」聶道比斯金抖擻了一下精神,顯然是要把話說得更為生動有趣,「是啊,一下抓住了兩隻肥兔子。」

  「切爾托普哈諾夫的狗很好吧?」我可誇道。

  「好得不能再好了!」聶道比斯金興沖沖地答道道,「可以說,在全省也是頭等的。(他湊 近了我一些)啊呀!潘捷列伊·葉列美奇真是了不起!只要他打算幹什麼,只要他想要什麼,他都能做得到,弄得到手,什麼事都難不倒他!我告訴你吧,潘捷列伊·葉列美奇可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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