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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捷列伊·切爾托普哈諾夫與吉洪·伊凡內奇·聶道比斯金(4)


  他滿懷期望地跑到城裡去碰碰運氣,就算能混上一個小小的抄寫員也可以。或者索性硬著頭皮餓死在街上也行。終究,他還是下不了決心。首先,他沒有這種骨氣;其次,他已經怯懦成性了;最後,他對他們仍存有幻想。他總覺得還能想辦法為自己弄到一個滿意的職務。然而他該去求誰呢?他冥思苦想著還是沒有辦法。「人家是不會用我的。」這個讓人可憐的人常常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想辦法,但最後只好無可奈何地低聲嘀咕著「人家不會用我的!」於是,翌日他仍然厚著臉皮重操舊業,像從前一樣任人驅使。他之所以淪落到如此地步還有一個極 其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造物主雖然對他關懷備至,卻沒有賦予他一點點當小丑吃滑稽飯的才能和本事。他沒有反穿著熊皮大衣跳舞一直跳到累倒為止的能力。他也不善於在別人揮舞著馬鞭的情況下給人們開心取樂或者獻媚邀寵。他更不敢冒著零下二十度的嚴寒脫光了衣服供別人大飽眼福,因為這麼做很容易傷風感冒以致病倒。他的胃也很不給他面子,他吃不消摻了墨水或者其它汙物的酒,更消化不了用醋拌的小蛤蟆菇和紅菇。

  他最後的命運還是多虧了他的一位大恩人。一個發了橫財的專賣商突然大發慈悲,興高采烈之餘他在遺囑中為他多寫了一筆。要不然我真不明白窮困潦倒的吉洪怎樣混過下半生呢。那個專賣商在遺囑裡寫道:「我自願將我自購的別謝林傑耶夫村及其所屬的田畝贈送給焦洛亞(也就是吉洪)以作為他永久世襲的產業。」幾天之後,這位大恩人在喝鱘魚湯時猝然中風死去了。

  專賣商的猝然死亡立刻引起一片混亂,法院來了人把商人的財產全都嚴密查封了。專賣商的家裡人和親戚們也都聞訊趕來。他們打開遺囑宣讀了後,立刻派人去找聶道比斯金。聶道比斯金只好跟著來了。聽遺囑時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明白聶道比斯金在他的恩人這兒幹的是什麼不好事,所以全都起哄。他們吵吵嚷嚷地叫喊著,用諷刺嘲弄的口氣來接待並祝賀他:「快看哪,地主來了,新地主大駕光臨了!」有一些繼承人也會跟著這般叫喊。「真的,」一個愛說俏皮話的滑稽傢伙也接著叫嚷起來,「的的確確就是他!一點兒也沒錯,就是這個寶貝!可以稱之為——繼承人。」周圍的人都打趣地大笑起來。聶道比斯金大半天都無法相信這從天而降的福氣。於是人們便把遺囑拿給他看了。他激動得滿臉通紅通紅,感激得熱淚盈眶。後來他竟然揮舞著雙手號啕大哭起來。人們大笑得更起勁了,結果形成了大笑聲喊聲混雜在一起的大合唱。別謝林傑耶夫村一共才有二十二個農奴,沒有什麼人會為失去這個村子感到可惜。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趁此機會鬧一鬧,尋尋開心呢?

  只有那麼一位從彼得堡來的名叫羅斯季斯拉夫·阿奇梅奇·什托別爾繼承人,他長著希臘式鼻子,有著高貴的面部表情,氣宇軒昂,他壓抑不住充滿好奇心也想來耍一耍威風。只見他側著身子走到聶道比斯金的面前,十分傲慢地瞟了他一眼。「尊敬的先生,據我所知,」他語氣輕蔑而冷淡地說道,「您就是已經過世的可敬的費奧多爾·費多羅維奇家裡那個專門給人充當取樂小丑的家奴吧?」這位彼得堡來的紳士這番話說得極其明白而又尖酸刻薄。聶道比斯金被天降之喜弄得心慌意亂,根本就沒有聽明白這位陌生紳士所說的話。但是其他人聽到他的話全都沉默不語了,那個愛說俏皮話的人也佯裝清高地微笑了一下。這位彼得堡來的紳士搓了搓手,把他的問話又重複了一次。這回聶道比斯金聽懂了,他驚恐地抬起雙目,驚 慌失措地張大了嘴巴。得逞的紳士不懷好意地眯起眼睛注視著他。

  「恭喜你呀,尊敬的先生,恭喜你!」他接著說道,「當然了,用這種卑下的方式為自己賺來可以活命的口糧,並不是每個人都心甘情願的。但話又說回來了,人和人不一樣,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謀生方法。你說對不對?」他的話語滿是譏嘲。

  後面一個人聽了這番論調竟然興奮地尖叫了一聲。但他的尖叫速度非常之快,但並不辱沒斯文。

  「請問,」這位紳士得到了眾人大笑聲的鼓動,更加來勁兒了,「你有什麼比較特殊的本事,能毫無愧色地接受這種恩賜呢?你來說說看。不要難為情嘛,這兒的人可以說都是自家人。真的是自家人,是不是,這位尊敬的先生?我們全都是自家人對吧!」彼得堡的紳士突然向另外一個人問了這番話,可惜的是那個人對法語一竅不通,所以只是結結巴巴地哼了一聲以表贊同。但是另一個繼承人,一個額上長著黃斑的年輕人,趕緊接茬說道:「是的,是的,沒錯兒。」

  「可能,」彼得堡紳士又問聶道比斯金,「你會雙手倒立走路嗎?」

  聶道比斯金苦惱而窘迫地望瞭望四周——在場所有的人都幸災樂禍地冷笑著,有的人還都大笑得流出了眼淚。

  「好,可能你會學公雞打鳴吧?」

  周圍立即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哄笑,但很快就安靜下來,一個個都豎著耳朵等著聽更為精彩的下文,等著看下面會有什麼樣的惡作劇。

  「或許,你能在鼻子上……」

  「住口!」一聲憤怒的高聲喝斥突然打斷了這位紳士的話,「你這樣欺負一個讓人可憐的老實人,就不覺得臉紅和羞愧嗎?」

  大家同時回頭看了看。門口站著的是切爾托普哈諾夫。他是已故專賣商人的一個遠房侄子,所以也收到了請帖來參加此次親戚聚會。在宣讀遺囑時,他同往常一樣,為保持自己的尊嚴,一直站在遠離人群的地方。

  「住口!」他高傲地昂起頭,聲色俱厲地重複道。

  那位趾高氣揚的彼得堡紳士也趕緊轉過身,看見一個衣著寒酸、其貌不揚的人,便低聲地詢問身邊的人(當心謹慎一些總歸有好處):「這人是誰?」

  「切爾托普哈諾夫,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那個人湊到他的耳邊說。

  這位彼得堡的紳士一聽,立刻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你是什麼人,竟敢在此發號施令?」他眯起眼睛有意作出一副神氣的姿態,用鼻音擠出這句話,「請問,你算哪路英雄,竟敢在這裡撒野?」

  切爾托普哈諾夫一聽,如同火藥碰見了火星一樣,只氣得咬牙切齒,差一點沒喘過氣來。

  「哧……哧……哧……噗,」他的喉嚨仿佛卡住了啥一樣,哧哧地叫著,突然像雷霆一下子轟鳴起來:「我是什麼人?什麼人?我是潘捷列伊·切爾托普哈諾夫,老子是世襲貴族,我的先祖曾為沙皇立下過汗馬功勞,那你又是哪路神靈?」

  「我是……我,我是……我是個……啊,啊!」

  切爾托普哈諾夫立刻沖上前。彼得堡來的這位紳士嚇得膽戰心驚,接連倒退向後。在場者都向這位怒怒氣衝衝的地主圍攏過來。

  「決鬥,決鬥!直到現在就隔著一道手帕開槍決鬥!」潘捷列伊怒不可遏地高聲吼道,「不然必須得向我賠禮道歉,也得向他賠禮道歉!」

  「還是賠禮道歉吧,賠禮道歉吧,」驚慌的繼承人們在彼得堡紳士的周圍極力勸說,「他但是什麼也不怕,動起肝火來就要舞刀動槍的,實在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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