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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彼得洛維奇·卡拉塔耶夫(5)


  我趕緊答道:「那是自然,要公事公辦。那是自然——只是,我聽說,您有一匹鐵青色小馬。您想不想用它來換我那匹名馬蘭布爾道斯呢?至於您說的那個姑娘馬特廖娜·費多羅娃,根本就不在我這裡。」「嗯,」他說,「彼得·彼得洛維奇,那個姑娘的確是在您這裡,這你就不要瞞我了。你想清楚了,我們是在俄羅斯,不是住在瑞士,至於你說的要用我的馬換蘭布爾道斯,這個主意不錯。或者,我就先帶走蘭布爾道斯也行。」這傢伙,真不愧是個老滑頭!我費了好大勁兒才算把他應付過去了。但是那個老妖婆怎麼也不肯死心,她比上一次鬧得更凶了。她還聲稱,就是花上一萬盧布也在所不惜,肯定要討個公道。您猜這個老妖婆為什麼 不肯罷休呢?您明白嗎,說來搞笑,頭一回看到我時,她就異想天開,希望我娶她身邊那個穿綠色連衣裙的女侍伴——這也是我後來才明白的。正因為我十分喜愛上了馬特寥娜,這個老妖精才那麼生氣。唉,真是讓人難以理解!可能是她們閑得太無聊了吧。我的情況越來越糟,我決定不惜傾家蕩產也要反抗究竟,決不把馬特廖娜交出去。我還把她藏了起來。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他們老是死死纏著我不放,我如同兔子被獵狗緊緊追蹤一樣。為此我煌煌終日,不僅負債累累,身體也被拖得日漸衰弱。有一天夜裡,我正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裡想:「天哪!我幹嘛要受這份罪呢?但是我不想拋棄、不想背叛馬特廖娜,那我究竟該怎麼辦呢?唉,不能,決不能把她交出去!」正在此時,馬特廖娜突然跑進我的房間。當時我已經把她藏到離我家兩俄裡遠的一個農莊裡,她的出現,使我大吃一驚。我焦急地問道:「怎麼,被發現了嗎?」「沒有,彼得·彼得洛維奇。」她說,「在布勃諾沃村沒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只是,這件事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我的心亂極了,痛苦極了。我最親愛的彼得·彼得洛維奇,我很心疼你。我最親愛的彼得·彼得洛維奇,我今生今世都忘不了你。但是,我不能這樣拖下去了。我會把你拖垮的!彼得·彼得洛維奇,我實在不忍心,我來和你告別。」「你怎麼了?怎麼了?你瘋了嗎?什麼告別,告別什麼呀?」「我要去自首!」「你瘋了嗎?你這個傻丫頭!不許胡說了!你再這樣想我就把你鎖到閣樓裡。你想毀了我嗎?你想要我的命嗎?你說呀!」這個傻姑娘頓時不說話了,眼睛呆呆地望著地板。「你說話呀,說呀!」「我不想再拖累你了,現在這情況已經夠你受的了,彼得·彼得洛維奇!還要我接著看著你為我受苦嗎?」唉,看樣子,她已經鐵了心,我沒辦法說服她了。但是你明白嗎,傻丫頭,你這是自己往火坑裡跳哇!你瘋了,你明白嗎,這是跳火坑!你真——瘋了——我痛苦的深深的歎息。

  說到這裡,彼得·彼得洛維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難過地嗚咽起來。

  「後來……」他用拳頭往桌子上猛地砸了一下,接著說下去了。此時的他緊皺著雙眉,淚水從他那通紅通紅的面頰上滾滾而下,「馬特廖娜這個傻姑娘真去自首了,真的去自首了……」

  「備好馬勒!」驛站長走進房間,鄭重其事地對我們說。

  我們應聲而起。

  「後來馬特廖娜怎麼樣啊?」我很想明白後來的情況。

  卡拉塔耶夫只是擺擺手,沒有答道。

  一年後,我因偶然機會再次來到莫斯科。有一天,在午餐前,我來到了獵人市場後面的一家咖啡廳——這是莫斯科一家別具風情的咖啡廳。咖啡廳帶著檯球室,在檯球室裡,煙霧 彌漫,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張張通紅通紅的臉,一撮撮小鬍子,一堆堆蓬鬆散亂的頭髮,一件件老式的匈牙利外衣或是最時髦的斯拉夫外衣,幾個瘦削老頭穿著樸素的常禮服在角落裡看俄羅斯報紙。侍僕們端著茶盤,腳步輕快地走在綠色地毯上,穿梭於各種各樣各樣的客人之間。商人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喝茶,一副不舒服的神色。這時我看到從檯球室裡走出來一個人,他的頭髮有些散亂,腳步也有點踉蹌。他把兩隻手插在褲兜裡,低垂著頭,偶爾默默地抬起頭,茫然地環顧一下四周。我驚疑地發現,那正是彼得·彼得洛維奇!

  「哎呀,哎呀,哎呀呀!彼得·彼得洛維奇!你還好嗎!」我激動地迎上去。

  彼得·彼得洛維奇見到我,驚喜萬分,他差一點就撲上來摟我的脖子了。他拉住我,微微地搖晃著身子,然後就把我拉進了一個小單間。

  「就在這兒吧,」他一邊說著一邊親熱地把我拉到一把安樂椅上坐下,「您坐在這兒會舒服一些。茶房,拿啤酒來!不,拿香檳來!哎呀,真是想不到,實在是想不到啊!您來了很長時間了嗎?準備住多久?這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彼得洛維奇肯定是太激動了,一個勁兒地說個不停。

  「是的……」我剛一開口,又被他打斷了。

  「怎麼會不記得,不會忘記的,」他搶著說,「是過去的事兒了,過去的事了。」

  「啊,那您如今靠什麼過日子呢?我最親愛的彼得·彼得洛維奇,這一年來您過得怎樣?」

  「這不是嗎,我就是在這裡混日子呢。這裡的人都殷勤好客。我在這兒過得很舒適。」

  他籲了一口氣,然後抬起眼睛望著天花板。

  「擔任什麼公職了嗎?」我問。

  「還沒有,我打算過一段時間就任職去。只是當差又有什麼意思呢?對我來說廣交朋友才最重要。在這兒我高朋滿座啊!」

  一個童僕用一個託盤端著一瓶香檳酒恭敬地走了進來。

  「看,這也是個好人……是不是,瓦夏,你是好人吧?為你的健康而乾杯!」

  那個童僕站了一小會,很有禮貌地搖搖頭,笑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是這樣的,這裡人都很好,」彼得·彼得洛維奇接著說,「都有人情味兒,都有美好的心……您想結識嗎?都是些出色的朋友……他們也都會很高興的。我告訴您……鮑布羅夫去世了,真讓人難過。」

  「誰,鮑布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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