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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彼得洛維奇·卡拉塔耶夫(6)


  「就是謝爾蓋·鮑布羅夫。他可真是個大好人,曾關照過我。戈爾諾斯塔耶夫·潘傑列 伊也離開人世了。都死了,……」

  「您一直都待在莫斯科嗎?」我問。

  「回去幹嘛?我的村子已經被賣掉了。」他一臉沮喪。

  「賣掉了?」我十分的驚異。

  「是拍賣掉的——可惜您沒買!」他失望的看看我。

  「那麼以後您怎麼辦呢,彼得·彼得洛維奇?」我不由得為他感到擔憂。

  「我不會餓死的,上帝保佑!我沒錢不要緊,我的許多朋友會有錢的。錢算什麼?錢只是糞土!黃金也只是是糞土!」

  他眯起眼睛,把手伸進衣兜摸索了片刻,掏出兩枚十五戈比的硬幣和一枚十戈比硬幣,堆在手掌上給我看。

  「這是什麼?是糞土!(他憤然地把錢丟到地板上)唉,您最好還是告訴我,您看見過波列紮耶夫寫的那些詩嗎?」

  「看過。」我有點怪異的答道。

  「莫恰洛夫扮演的哈姆萊特呢,看過嗎?」他又問。

  還未等我答道,他就自言自語地說:「我沒看到過,沒看到過。」卡拉塔耶夫的臉頓時變得煞白,眼神也變得惶惑不安。他把臉扭過去,嘴唇悄悄地打顫了一下,「啊,莫恰洛夫,莫恰洛夫!『死了——睡著了』。」他低沉的說道:

  「不能再忍受了,假如一夢可解千愁。」

  消除心靈的創痛,血肉之軀所受的磨難,

  從此跳出人生的苦海,那才是

  「求之不得的歸宿。去死吧——在夢中長眠……」

  「長眠,長眠!」彼得·彼得洛維奇喃喃自語,不斷重複這句話。

  「請問,」我正想問他,可他立刻又慷慨激昂地背誦下去:

  「有誰甘願忍受塵世的鞭刑與嘲弄。」

  受權勢者欺壓,對傲慢者俯首聽命,

  忍受愛情被踐踏的痛苦,法律的推搪,

  官吏的殘暴,還要忍氣吞聲受小人的欺淩,

  只要他敢舉起鋒利的匕首引頸自刎,

  就能了卻這苦不堪言的殘生? 啊,女神哪,在你祈禱之時,

  「千萬不要忘記替我懺悔我的罪行。」

  到這裡他突然停住了,頭無力地垂向桌子。他開始語無倫次了。

  「再過一個月!」忽地他重新又打起精神念道:

  「就這麼短短的一個月前。」

  她哭得死去活來,淚人一樣,

  就連給我那可憐的父親送葬之時,

  穿的那雙鞋依然閃光發亮,

  啊,上帝呀!就是一隻無理性的牲畜,

  「也不會這樣快就忘記了哀傷……」

  這個時候,他把那杯香檳酒舉到了唇邊,但是他沒有喝,而是接著念道:

  「為了赫古芭?只為赫古芭?」

  那麼赫古芭和他有何相干?

  或者他與赫古芭又有什麼關係?

  他卻要為赫古芭哭地嚎天!

  但是我,成天只知垂頭喪氣,

  活像個愁眉苦臉的傻瓜笨蛋。

  我是個懦夫嗎?誰說我是惡棍?

  誰曾當面斥責過我說我撒謊欺騙?

  媽的!我活該挨駡,自作自受,

  因為我是膽小如鼠的無能之輩,

  「只知逆來順受的蠢貨笨蛋!」

  卡拉塔耶夫的酒杯從手中滑落到地上,他拼命地揪扯著自己的頭髮。仿佛傷透了心。

  「唉,算了,」最後他說道,「何必舊事重提呢?難道不是嗎?」他自嘲的笑道,「來,為您的健康乾杯!」

  「您打算長住在這裡?」我問他。

  「我肯定會死在莫斯科!」他語氣十分堅定的說到。

  「卡拉塔耶夫!」有人在隔壁房間叫他,「卡拉塔耶夫,快到我這來,我最親愛的人啊!」

  「有人在喊我呢,」他說著費力的起身來去,「再見吧!改日再聊,歡迎光臨寒舍。」 但是因為突發情況,翌日我必須離開莫斯科,也就再沒有和彼得·彼得洛維奇·卡拉塔耶夫見面了。

  18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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