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和她的侄兒_獵人筆記

15、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和她的侄兒

　　我那充滿了激情的讀者，讓我們攜起手來一起乘車去郊遊一番吧。今天的天氣好極了，五月的天空湛藍如水。爆竹柳的新鮮葉子油滑亮澤，閃閃發光，像剛剛洗過一樣。大道寬闊而平坦，長滿了綿羊愛吃的紅色小草。大道的兩側，有一座座平緩的小丘。在小丘那很長的坡上，綠油油的黑麥在微風中搖曳著它們的綠色衣裳。一朵朵雲彩在天空中飄遊，投下來一片片淡淡的陰影，擁抱著那無邊無際的黑麥田。舉目眺望，一片片黑魆魆的樹林，一方方粼波閃閃的池塘，一座座橙黃色的村莊象畫上的一樣，漂亮而生動。成群結隊的雲雀飛舞著，遮天蔽地。它們發出婉轉好聽的啼鳴，突然，又俯衝下來，站在一座座小土堆上，伸長脖頸向四處觀望。一隻白嘴鴉就像是禮儀接待一樣站在路邊，歡迎著您的來到，它直望著您，身子緊貼在地面上，給你行著注目禮直道你的馬車遠去，才蹦跳兩下，十分不情願而又笨拙地飛到一邊。在河對岸的山坡上，一個農夫正在耕田。一匹短尾花斑的小馬駒，搖晃著蓬鬆的鬃毛，撒著歡兒地追著一匹母馬，經常發出尖細的嘶鳴聲。

　　我們走進一片美麗的白樺林。樹林裡散發出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只想永遠沉醉其中。我們的馬車接著向前行進，村莊的寨牆已出現在我們眼前。車夫跳下車來，馬兒打著響鼻，幫拉套的馬一直回頭張望，轅馬甩著尾巴，頭貼在軛上……寨門吱吱嘎嘎地打開了，車夫重新坐回他的位置說：「走吧！我們的眼前就是村莊了。」大約經過了五六個院落，我們向左拐去，走進一片窪地，接著又駛上一條堤壩。在一片小池塘邊，有蘋果樹和丁香樹圍成的一個個圓形樹冠。在樹冠後面，我們看到了一座紅色的屋頂已經褪色的木屋，上面豎著兩根煙囪。車夫趕著馬車沿著圍牆向左走，碰見了三條很老的長毛狗，它們發出了嘶啞的狂叫聲。

　　車駛進了院子裡，神氣活現地在院子裡兜了個圈子。經過馬廄和庫房板棚時，我們看到一位老態龍鍾的婆婆費力側著身子跨過高門坎，走出敞著門的儲藏室。她是個老管家，車夫十分有禮貌地向她鞠了一躬。他勒著馬韁繩，在一間小屋子的臺階前停下車，小屋有著明亮的窗戶，屋的牆壁如同夜的顏色，黑乎乎的……我們來到的地方，正是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的家。讓人驚訝得是，她還親自打開了通風窗，在向我們點頭致意呢！「伯母，您好啊！」我們一起高聲而有禮貌的問候她。

　　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是一位有著一對灰色的金魚眼，大大的，向外突著的約五十歲的婦人，她的鼻子扁扁的，面色紅潤，雙頰豐滿，形成自然而富態的雙下頦，使得她的臉上越發地流露出親切和藹又慈祥的神情。她很年輕就結婚了，很不幸的是不久她就死了丈夫。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是一位極有修養安靜貞潔的女人，她安靜而快樂地住在自己的小莊園裡，從不外出遊玩，和鄉鄰們也很少交往，但她很十分喜愛接待年輕人。她出身于沒落的地主之家，沒有上過什麼學，這可能就是她不會講法語的緣故吧。她的視野比較的狹窄，甚至連莫斯科都不曾去過。雖然有這些不足，但她為人卻樸實善良，思想和感情都是那樣純潔大方，很少沾染那些小地主婆娘們的臭毛病，這著實令人讚歎。說老實話，一個女人常年住在偏遠的鄉村房舍裡，從不指手畫腳，從不搬弄是非或怨天尤人，與人為善、不卑不亢，遇事從來不焦躁，也從不因為充滿好奇而驚慌失措，是一件讓人驚奇的事情！

　　平常的時候她總是穿一件灰色的塔夫綢連衣裙，頭上戴著一頂配有雪青色飄帶的白色便帽。她十分喜愛吃點零食，但很有節制。蜜餞、乾果以及醃菜等事，她都交給女管家去操辦。那麼您可能會問，她成天都幹什麼事情呢？看書嗎？不，這位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很少管理家務。冬天的時候她就安靜的坐在家裡做些針線活，夏天裡就到花園裡去逍遙：種種花、澆澆水、喂喂鴿子，或者逗貓玩，一連幾個鐘頭都興致盎然。如果有客人來了——特別是她所十分喜愛的年輕人，到她家裡來玩兒，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就心花怒放了。她會殷勤熱情地邀請客人入座，款待客人喝茶，興致勃勃地聽客人講話。她總是滿面春風，有時還親切地拍拍客人的臉，但她自己卻很少說話。所有人要是碰見不幸或者不順心的事兒，都願意向她傾訴，她完全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融入了客人們之中，幫客人們排擾解難。年輕人們都十分喜愛向她訴說家中的難言之隱和個人秘密，他們很信任她，激動起來還會伏在她的肩上痛哭呢。她十分喜愛和客人面對面坐著，胳膊悄悄地支著頭，十分同情地望看客人的眼睛，親切地微大笑著，令客人情不自禁地想著：「您是一位多麼可敬討人十分喜愛的女人啊，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聽聽我的心裡話吧！」

　　在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家裡有幾個不大但卻很安適的房間裡，人們總是感到舒適和溫暖。我們可以這樣說話——她家的天氣總是晴朗的。換句話說，她家裡的氣氛總是歡快的春暖花開的。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真是一位惹人喜愛的女人，但卻沒有人對她感到不相信不解。她有頭腦靈活，性格堅強，舉止大方，對別人的不幸她總是能給予熱情的關注，對別人的喜悅也總是衷心地表示歡喜和祝賀。總之，她的一切美德，仿佛與生俱來一般，她不必再花費精力苦苦的思考。人們對她絕對沒有不滿或異議，所以，得到她熱情相待的人也無須向她酬謝些什麼。

　　她特別十分喜愛看著年輕人嬉鬧和玩耍。她把兩隻手相交著抱在胸前，仰著頭，眯著眼，大笑容可掬地坐著，只是偶爾忽地歎一口氣，說道：「哎呀，我的孩子們，孩子們呀！」這時，人們都很想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從心靈深處向她說：「聽我說，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您不明白自己的價值，儘管您非常質樸，儘管您並非學識淵博，但是您卻絕非等閒！」只要一提到她的名字，人們就會產生一種回到家裡的感覺，溫暖舒心。人們都十分喜愛說起她的名字，她的名字能給他們帶來微大笑。例如，有好多次我在途中向莊稼人問路：「大哥，到格拉喬夫村該怎麼走啊？」那莊稼人會脫口而出地說：「尊敬的先生，您先到維亞佐沃耶，再從那裡到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家。當你走到了那裡的時候，無論是誰都會給您指路的。」農民提到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時，都會若有所思的點頭贊許。

　　塔吉雅娜·鮑裡索芙娜的房子不是很大，所以僕人並不多，這和她的處境以及身份很相稱。她把院落、洗衣房、貯藏室和廚房都交給女管家阿嘉菲婭去料理。阿嘉菲婭原來是她的奶娘，一個心地善良但動不動就哭的牙齒已經掉光了老太婆。她的手下還有兩個健壯的姑娘，兩個人的紅潤光澤，緊繃繃的臉龐都像安東諾夫蘋果一樣。年近古稀的波裡卡爾普擔任侍僕，是女管家的助手，他還兼管廚房的事務。這個老頭子是個古怪的人，他見多識廣，是一個退職的小提琴手。他很崇拜維俄提，同時又非常痛恨拿破崙——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波拿巴季什卡是與我不共戴天的敵人。」他非常十分喜愛夜鶯，他在自己的房間裡餵養了五六隻夜鶯。早春時節，他夜以繼日的蹲在那裡，企盼著第一聲鶯啼。守候到第一聲鶯啼時，他便激動得用雙手擋住臉，接著就吟唱起來：「唉，讓人可憐呐，讓人可憐的小夜鶯！」唱罷，他會淚如泉湧地傷起心來。波裡卡爾普的孫子瓦夏是他的一個幫手。這個小傢伙是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有著迷人的卷髮，還有一雙機靈的大眼睛。波裡卡爾普十分疼愛自己的小孫子，一天到晚和他嬉大笑、玩鬧，用心地呵護著他。他還教他讀書寫字，講做人的道理。「瓦夏，」他對他的孫子說，「你說，波拿巴季什卡是個大不好的蛋，是個大強盜。」

　　「那你會給我什麼獎勵呢，爺爺？」他的孫子問。

　　「獎勵你些什麼呢？嗯……什麼也不給你。你是哪兒的人呀？難道你不是俄羅斯人嗎？」

　　「我是阿姆岑人，爺爺，我是在阿姆岑斯克那裡出生的啊。」

　　「呵呵，乖孫子！阿姆岑斯克又在哪兒？」「那我怎麼明白。」

　　「阿姆岑斯克就在俄羅斯呀，小傻瓜。」

　　「在俄羅斯怎麼了？」

　　「怎麼樣？已故的斯摩棱斯克尊敬的公爵大人米海洛·伊拉利奧諾維奇·戈列尼舍夫·庫圖佐夫在上帝的幫助下，把可惡的強盜波拿巴季什卡驅逐出了俄羅斯。為慶祝這次大勝利俄羅斯人民還編了一支歌：『波拿巴特沒法跳舞了，他把吊襪帶跑丟了』。你要明白，是尊敬的公爵庫圖佐夫拯救了你的祖國。」

　　「這些事情關我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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