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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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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灰外套的值班員,端進一大堆東西:有一個茶炊、一把茶壺、放在破茶碟裡的茶杯,還有一罐鮮奶油和一串硬得像石頭的泊爾霍夫麵包圈。他把這些東西都擺到了一張用來玩牌的舊桌上。矮胖子料理好這一切就離開了房間。 「他是管家嗎?」我問值班的小夥子。 「不是,他以前是會計主辦,現在升做事務所主任了。」 「你們沒有管家嗎?」 「只有一個總管,叫米海納·維庫羅奇,但卻沒有管家。」 「有執事嗎?」 「有。是個德國人,叫卡爾·卡雷奇·林達曼道爾,他只是個空職。」 「那麼你們這兒究竟誰說了算?」 「女主人自己說了算。」 「噢,這樣啊!……你們事務所裡有幾個人辦公?」 小夥子稍微微思索了下。「六個人。」 「都有哪些人啊?」我又問他。 「哦,有這些人:會計主辦,瓦希利·尼克拉耶維奇;四個辦事員:彼得、彼得的弟弟伊凡,還有一個也叫伊凡,還有柯斯凱金·納爾季佐夫,算我一個,還有別的人不能全數出來。」 「你們的女主人可能有很多家僕吧?」 「不,不是很多……」 「那究竟有多少?」 「總共可能有一百五十吧。」 我們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喂,你寫字肯定很好看吧?」我又問。 小夥子聽了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很高興,去事務所拿來了一張寫滿字的紙。 「這是我寫的。」他笑著說道。 那是一張灰色的四開紙,上面的字跡粗狂而雋秀: 通告 第二百零九號阿娜尼耶沃村領主莊園事務所主任通令總管米海納·維庫羅奇接到該通令後立刻查明:誰人昨夜醉入英國式花園,大肆唱淫蕩的曲子,驚擾了法籍家庭女教師安瑞妮女士的安眠?何人守夜在園中而放任此等浪蕩之為?守夜人職責何在?上述一切,當遵令查明並迅速呈報本事務所。 事務所主任尼庫拉·赫沃斯托夫 一個大大的帶家徽的圖章蓋在通告上面:「阿娜尼耶沃村領主莊園總事務所之印」,下款還有一行批文:「嚴肅處理。葉蓮娜·洛斯尼雅科娃。」 「嗯,是女主人親手批的啦?」我問。 「當然是她親手批的了,她總是親自批閱。要不然就是一紙空文,沒有用的。」 「啊,那你們要下達這道命令給總管?」 「不,他自己來看,也就是說,是念給他聽,他是個文盲。(值班的小夥子又沉默了一會。)您看怎樣?」他又笑嘻嘻地問道,「寫得很好看吧?」 「不錯。」 「但內容可不是我寫的。是柯斯凱金起草的,他是行家裡手。」 「怎麼?……這要打草稿啊?」 「對!只有打了草稿才能寫得明白。」 「你有多少薪水?」我接著問。 「三十五盧布,外加五盧布買靴子。」 「夠開銷得嗎?」 「夠了。在我們的事務所工作可沒那麼容易,進來很難得的。說實在的,我是碰見好運氣了,我叔叔是派工頭。」 「你的日子舒心嗎?」 「還好。不過,說實在的,」他歎了口氣接著說,「做我們這種工作的,比如說,要是跟著商人,日子就會更好過。是的,和商人在一起做事會好些的。昨晚有一個商人從維尼奧夫來我們這兒了,他的一個雇工就是這樣對我說的……好得很哪,真的,好得很哪。」他有些感慨地說道。 「怎麼,難道說商人會給更多的薪水?」我稍微帶怪異的問。 「才不是呢!你問他要薪水,他就會掐著你的脖子掃地出門。不過,你在商人那兒做事兒就得講信用,還要擔風險。那他就供你吃喝穿用,什麼都會給你,只要讓他十分喜愛,他會給你更多……沒有必要要薪水了!根本就用不著。而且商人的生活隨便,跟我們一樣是俄羅斯式的。跟他出門辦事,你和他同吃同喝。商人……怎麼說呢,商人和地主老爺可不一樣。商人平易近人,他要是生了氣,揍你兩下,就沒事了,不會記仇,也不會罵你。跟著地主老爺那才是倒大黴了!很難侍候的。你端茶給他,或者吃的什麼,他就會挑三揀四,『哎呀,茶不對味呀!哎呀,吃的東西都臭了!」那你端出去,在門外站上片刻,然後再端去給他。這回他說:「哦,這下好了,哦,好了。』至於那些地主婆,告訴您說吧,地主婆更能把你活活折磨死!……就更甭提那些小姐了!」他說得滿嘴的無可奈何。 「費久什卡!」胖子的吼叫著。 值班的小夥子立刻跑出去了。我喝了一杯茶,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睡了大概兩個小時。一覺醒來,還有些懶洋洋的,我便又閉上眼睛,想再睡一小會,但又睡不著了。 這時事務所裡的人在低聲地談話,我不由得側耳細聽。 「是的,是的,尼庫拉·耶列梅伊奇,」有人說,「是的,是的,這一點不能不考慮,的 確是這樣不能不考慮……咳!」(說話的人咳嗽了一聲。) 「您可要相信我,加夫里拉·安東納奇,」是胖子的說話聲,「難道我還不明白這裡的規矩嗎,您自己好好想想吧。」話語裡有幾分的威脅。 「尼庫拉·耶列梅伊奇,要是連您不明白,還會有誰明白?您在這兒,可以說,是第一號人物。那麼,這件事你看該怎麼辦?」是那個我所不熟悉的聲音。接著問道,「那麼,咱們究竟怎麼定呢,尼庫拉·耶列梅伊奇?很想聽聽您的見解。」 「算啦,加夫里拉·安東納奇,這麼說吧,這事兒全聽您怎麼定奪——您似乎對這不大感興趣吧。」 「可不能這麼說,尼庫拉·耶列梅伊奇,不能這麼說話啊!我們是在談生意、做買賣,我們就是要買貨。尼庫拉·耶列梅伊奇,我們就吃這碗飯的。」 「八盧布。」胖子一字一頓地說,語氣不容置疑。 一聲深深的歎息傳來。「尼庫拉·耶列梅伊奇,您這是獅子大開口,太多了!」 「不能再少了,加夫里拉·安東納奇,憑良心說,真的不能再少了。」 兩個人都不言語了。 我靜悄悄欠欠身子,透過板壁縫向那邊張望,胖子背朝我坐著。一個商人坐在他的對面,大概四十歲左右,枯瘦的,面色白中帶青,病歪歪的樣子,只見他不停地撫弄著鬍子,兩眼滴賊溜溜的,撇著嘴唇。 「今年秋天的秧苗長勢喜人,」商人又說,「我一路上都在認真觀察。從沃羅涅日朝這邊走,地裡的秧苗都很好,很好了。」 「秧苗的確是這樣很好,」事務所主任應聲說道,「但是,您也明白,加夫里拉·安東納奇,別看秋天長勢好,春天可說不準。」 「的確是這樣如此,尼庫拉·耶列梅伊奇,一切都聽從上帝安排,您說得完全對。……你們的客人可能該醒了吧?」 胖子轉過身,認真聽了一聽…… 「沒醒,還在睡著呢,不過,可能……」 他又到我的門口仔細聽聽。 「沒醒,還睡著呢。」他重複說,就又回到了原來坐的地方。 「喂,聽你的,尼庫拉·耶列梅伊奇?」商人又說話了,「這樁小生意總能成交吧。……那就這樣吧,尼庫拉·耶列梅伊奇,那就這麼辦吧,」他機靈地眨著眼睛,「給您老送上辛苦 費,兩張灰的和一張白的,那邊呢(他朝著主人院落點點頭)六個半盧布,作個手勢吧,怎麼樣?」 「四張灰的。」事務所主任答道。 「那麼,三張!」 「四張灰的!」 「三張!尼庫拉·耶列梅伊奇。」 「三張半,少一個戈比都不行。」 「三張!」 「好啦,加夫里拉·安東納奇。」 「您太不好說話了,」商人咕咕噥噥地說著,「那我還不如直接去跟女主人談好了。」 「請便了,」胖子毫不客氣地說,「早怎麼不去呀,何必到我這兒來自找麻煩呢?自己直接去談好了!」 「唉,算啦,算啦,尼庫拉·耶列梅伊奇。您還真生氣了!我只是是隨便說說而已!」 「哼,隨便說說,究竟願不願意……」 「得了吧,我都說過了,剛才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何必真往心上去呢?好了,就三張半吧,服了你啦。」 「要四張更好呢,我真是個大傻瓜,何必這麼急呢。」胖子有點兒後悔地說道。「女主人那邊,是六個半,尼庫拉·耶列梅伊奇,——糧食六個半盧布行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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