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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院地主奧夫謝科夫(6)


  親愛的讀者,請允許我介紹這位先生吧。這位弗蘭茨·伊凡內奇·布萊恩是我的鄰居,一個奧加爾省的地主,費了好大勁才獲得俄羅斯的榮譽稱號。他生在奧爾良,父母均為法國人,他是拿破崙的侵略軍的鼓手。剛進俄國,一切都還順利,於是我們這位法國佬也雄赳赳氣昂昂地入侵了莫斯科。但在潰敗回國的路上,這個可憐的布萊恩先生卻幾乎被凍僵,狼狽不堪,戰鼓不知去向了,結果被斯摩棱斯克的莊稼漢給活捉了。莊稼漢們把他關在一個停產的羽絨廠裡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把他帶到堤壩旁邊的一個冰窟窿邊上,讓這位大軍的鼓手賞臉鑽到冰下面去。布萊恩先生嚇得半死,實在接受不了他們的一片盛情,就用法語哀求斯摩棱斯克的莊稼漢們放他回奧爾良。他說:「諸位先生,那兒有我親愛的母親。」但莊稼漢們大概不知道奧爾良城在哪兒,因此沒聽這一套,還是要把他丟進彎彎曲曲的格尼洛捷爾河,到河裡旅行一番。就在這夥人忙亂地抓著他的脊背往下推的時候,忽然一陣馬鈴聲從遠處傳來。布萊恩聽了高興壞了,好像看到了救星。只見堤壩上駛來一輛大的帶篷雪橇,高高的後座,還鋪著美麗的毛毯,駕套的是三匹黃褐色的維亞特卡馬。雪橇上坐著一個肥胖的地主,身穿狼皮大衣,紅光滿面,神氣十足。

  「你們在那兒幹什麼呢?」他問莊稼漢們。

  「我們要把這個法國佬丟進河裡去,老爺。」

  「哦。」地主無動於衷地應了一聲,扭過頭就要走。 「先生!先生!救救命吧!」可憐的法國佬哀求起來。

  「哼,哼!叫什麼叫!」穿狼皮大衣的地主生氣地責駡道,「可惡的東西,跟著拿破崙糾集了十二個民族來侵略俄國,放火燒了莫斯科不說,還把伊凡大帝鐘樓上的十字架盜走了,罪無可赦!這會兒卻叫起先生來了。當年的威風哪裡去了?這會兒夾著尾巴喊救命了!倒黴活該,報應!……咱們走,費爾卡!」馬拉著雪橇又走了。

  「喂,慢點兒,停停!」地主問話了,「喂,你這個法國佬,懂音樂嗎?」

  「救救我,救救我吧,慈悲的先生!」布萊恩一遍遍哀求著說。

  「你瞧這個野蠻的民族!居然沒有一個人懂俄語!繆澤克,繆澤克。薩威……繆齊克……唔?薩威?(音樂,音樂,你懂嗎?)哎,你說呀!坎普勒內?薩威,繆澤克,唔?(聽懂了沒有,你懂音樂嗎?)波亞諾……茹艾……薩威?(鋼琴,你會彈嗎?)」

  布萊恩終於明白地主的問話,立即點頭示意他懂。「是的。先生,是的,我懂,我是個音樂家,什麼樂器我都懂!是的。先生……救救我吧,先生!」

  「嘿,算你走運,」地主感歎地回答,「鄉親們,饒了他吧。賞你們二十戈比酒錢。」

  「謝謝,老爺,謝謝。您把他帶吧。」

  布萊恩被吩咐上了雪橇。他高興壞了,感激得痛哭流涕,全身發抖,一個勁兒給這位地主、車夫以及那群莊稼漢道謝,千恩萬謝。他只穿了一件有粉紅色帶子的綠色絨衣,在凜冽冬日裡都快凍僵了。地主看看他那凍僵的臉孔,便默默地把他裹進自己的皮大衣裡,就這樣把他給帶回了家裡。

  僕人看了,全跑了過來,慌亂地忙著給這個法國佬取暖,暖和過來以後,讓他飽餐一頓,又給他換了身衣服。然後,地主便帶他去見自己的女兒們。

  「喂,寶貝兒們,」地主對女兒們說,「我給你們找來了一位教師。你們不是總纏著我找一個人來教你們音樂和法語嗎?看,我現在就給你們請到了一位法國人,他還會彈鋼琴……來吧,先生,」他說著,指著一架五年前從賣香水的猶太人那裡買來的鋼琴,「給我們表演表演你彈鋼琴的技巧,彈吧!」布萊恩心驚膽戰地坐到椅子上,因為他平生從未碰過鋼琴,更別說彈了。「彈吧,彈彈吧!」地主不停催促著。這個可憐蟲嚇魂不附體地敲擊著琴鍵,就像敲鼓一樣,胡彈了一會兒……「當時我心裡一直犯嘀咕,」他後來和別人講起這件事時說,「我的救命恩人肯定會一把揪住我的領子,攆我出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位被迫即興表演的音樂家彈完了,竟平安無事,讓他驚喜萬分!因為那位地主老爺聽了一會,竟還很讚賞,還很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很好,很好,」地主說,「看來你還真懂點音樂。好了,現在休息一 下吧。」

  兩個星期之後,布萊恩就從這個地主家轉到了另一個地主家。那個地主富有且學識淵博,他很喜歡布萊恩那種活潑而溫良的性格,就把養女嫁給了他。從此他便時來運轉,不僅找到滿意的工作,還搖身一變成了貴族。後來布萊恩又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奧加爾地主洛貝薩爾耶夫——一個會寫詩退役龍騎兵,於是他也跟著遷到奧加爾定居。

  就是這個布萊恩,或者像現在這樣,被人叫做弗蘭茨·伊凡內奇,也就是剛剛走進奧夫謝科夫房間裡的那個矮子,他們兩個是知己。

  但是,估計讀者諸君聽得有些厭倦了,我確實和獨院地主奧夫謝科夫聊得太久,因此我就不再嘮叨個沒完了。

  18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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