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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裡的醫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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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抱住我,把我勒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少女的體香讓我神魂顛倒了,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我再三求她:『亞曆山德拉·安德烈耶芙娜,您體諒我一下吧,您更應該愛惜您自己的身體呀!」她卻說道:還愛惜什麼呀?還有什麼值得去憐惜的呀?反正我是一定會死的……她一直重複著這句話。「如果能治好我,繼續活下去,那我一定還要做個古典賢淑的姑娘,那我才真的會難為情,真的要難為情了……可是現在還有什麼要緊的?」她絕望的說到, 「是誰和您說,您一定會死了?」我心疼而又無奈的說到,我知道我在撒謊,我的眼睛不敢看她「唉,算了,別說了,你騙不了我,你不會說謊話,瞧瞧你自己吧,都不會自圓其說!」她略帶幾分嘲笑的說,「您會康復的,亞曆山德拉·安德烈耶芙娜,您別著急,我一定會治好您,我們會求到您母親的允許,請她祝福我們。我要明媒正娶你,我們一定會有幸福的生活。」我盯著她的眼睛顫抖地說到,「好,好,你答應我了,我應該死了……你同意了……你對我說過了……」她有幾分滿足的說,我聽了以後感到很痛苦,很多緣由使我痛苦。想想吧,的確有時一些小事兒,看似無關緊要,卻讓人痛苦萬分。這時,她忽然問我得名字是什麼,不是問我的姓,而是問我的名。尷尬的是,我的名字俗氣到了家了,叫做得利豐。嗯,嗯,叫得利豐,叫得利豐,父名伊凡內奇。在她家裡時,全家人都稱我醫生。我實在沒有了辦法,只好說:「我叫得利豐,小姐。』她眯起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還用法語低聲說了幾句——唉,估計不是什麼好話吧——然後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就這樣跟她在一起過了幾乎整整一夜,猶如入魔了一般。喝過下午茶之後,我進了她的房間不禁大吃一驚!我的天哪,我的天!她已經脫相了,——比殯葬時棺材裡的屍體還要難看,除了還有那麼一口氣。我向您發誓,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完全沒弄明白,我當時是怎樣挺過來的。我那苟延殘喘了三天三夜的病人已經奄奄一息了——這是多麼難熬的一段時間啊!她又對我都說了些什麼呀!——最後一夜,您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來當時那種情況——我心裡默禱著坐在她身邊,只有一個心願——祈禱上帝:讓我們一起死掉吧!」 「猛然,她的老母親闖進了房間……我昨天把病人已經無藥可救的消息告訴了這位母親,應該去請牧師了。病人看到母親來了,馬上說:『啊,很好,你來了,快來看看我們倆相愛了,我們已經彼此向天地盟誓訂婚了。」「她這是怎麼了,醫生,她怎麼了?」她母親的問話讓我驚恐萬狀,魂不附體,語無倫次地說:「她燒昏了頭在說胡話,……」可病人馬上搶著說:「得了,得了,你剛才和我你愛我,要娶我!你都已經接受了我的訂婚戒指。……你為什麼要說謊做假呢?我母親會寬恕我們的,她是個善良人,她,她會理解的,我馬上就一定會死了——我幹嗎要說假話呢?快把手給我……』我一下子跳起來,跑出了房間。這些都瞞不過老太太的眼睛。」 我不想再打擾您了,真得,說實在的,我一想起這些,就肝腸寸斷。我的病人第二天就故去了。願她早升天堂!(醫生長歎了一口氣急匆匆地說)她臨終前要求家裡人都出去,只讓我一個人陪著她。她異常痛苦地說道:「請原諒我吧!也許我對不住您,病啊……可是您一定要相信,我從未愛過任何人像愛您那樣深,……請別忘掉我……要好好保存我的戒指。」 醫生傷心地扭過了臉,我同情地握著她的手。「唉!」醫生有些害羞地說道,「咱們聊點兒別的好了,或者玩些輸贏不太大的紙牌,說心裡話,我們這種人,不配為這種高尚的情感而痛苦。我們這種人,只求結婚過安穩的日子。家人溫飽無憂。後來我曾正式結婚娶妻……可不是嗎……娶了個名叫阿庫琳娜的商人的女兒做老婆,還得到了七千盧布的陪嫁。她,也是個粗俗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得利豐很般配。實話告訴您,這是個很刁潑的女人,幸好成天就愛睡懶覺……怎麼樣,玩玩紙牌吧?」於是,我們就開始玩起每局只有一戈比的輸贏紙牌來。醫生得利豐·伊凡內奇贏去了我兩個半盧布。他贏這麼多,也該心滿意足了,很晚了,我們盡興而歸。 1847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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