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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的鄰居拉吉洛芙


  秋天丘鷸就常常聚集在古老的菩提樹園子裡,成群結夥地。奧加爾省這種古老的菩提樹園子真是數也數不清。我們的祖先在選擇定居地時,有個慣例——一定要選出兩三俄畝的好地建造果園,還要有菩提樹的林蔭道。可是,五十年或者七十年後,這些所謂的「貴族安樂窩」就逐漸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是年久傾圮,就是拆毀變賣了,包括附設的附屬磚石瓦屋也都化作了一堆廢墟。蘋果樹都枯死了,被伐作木柴,而那些柵欄和籬笆早就沒有了蹤影。只有這些歷經歲月風霜菩提樹,枝葉依然繁茂,樹幹依然挺拔。它們威嚴地挺立於四周的耕地之中,向我們這些不肖子孫講述著早已長眠於九泉之下的父輩的創業史。

  最無情的俄羅斯農民也不捨得揮起斧頭砍伐這樣的老菩提樹。它的葉子很小,可是樹枝卻異常的茁壯,強勁有力地向四周圍伸去,形成一片巨大的傘一樣的綠蔭,坐在樹下乘涼令人神清氣爽,舒服極了。

  一次我和耶爾莫萊一起到野外去打鷓鴣,在打獵途中發現了這麼一座廢棄的園子。我們倆朝園子走去,一進樹林,就有一隻丘鷸從灌木叢中撲啦啦地飛起來,於是,我就放了一槍。就在此刻,從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尖叫,我順著望去,一個姑娘把頭伸出來滿面驚慌地張望了一下,就很快消失不見了。

  耶爾莫萊飛快跑到我身旁驚慌地說道:「您怎麼能在這兒開槍啊,這兒住著一位地主。」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話,我的獵犬也沒來得及歡跳地跑去叼回我打死的獵物,就聽到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樹林中急匆匆地跑出一個蓄著小鬍子的怒容滿面高個兒男子。我忙不迭地向他道歉,通報了自己的姓名,並表示把在他的領地上打到的獵物奉還給他已表示歉意。

  「好吧,」他開心地笑著對我說道,「我收下您的野味,可是請您在我的家裡用餐。」

  我實在推辭不掉他的邀請,便只好接受了。

  「我是這裡的主人,當盡地主之誼。我是您的鄰居拉吉洛芙,您早聽說過了吧,」我的新相識接著說,「今天是星期六,寒舍的飯菜還算豐盛,要不然我就不會貿然相邀的了。」

  我們寒暄幾句就一起走了。我們沿著剛打掃過的小徑走出菩提樹林,然後走進一個菜園。一棵棵圓圓的淺綠色的捲心菜長在一片老蘋果樹和繁茂的醋栗叢間,蛇醉草呈螺旋形攀援而 上,菜畦裡還插滿了纏繞著乾枯的豌豆藤得密密麻麻的幹樹枝,南瓜一個個又大又圓,仿佛在地上打滾,又高又大的蕁麻依傍在籬笆旁,在微風中不停搖曳著,一條條等著採摘的熟透了的黃瓜在佈滿灰塵的多角葉子下面,有兩三處花草叢生:韃靼金銀花、接骨木、野薔薇——那是往日「花壇」的遺跡。池水有點發紅和發粘的小魚池旁邊有一口四周水窪遍佈的井。一隻只鴨子在井邊的水窪中不住地拍著翅膀,蹣跚而行,一條狗正在草地上專心的啃著骨頭,全身顫抖,眯著眼睛,一頭花母牛懶洋洋地吃著草,不時地用尾巴抽打著瘦骨嶙峋的脊背,驅趕著牛蠅。

  走著,走著,小徑轉了個彎,穿過一片長著粗大的爆竹柳和一株株筆直的白樺樹的樹林,便可以看到一幢木板頂的老式房子,房子是灰色的,在陽光的照耀下,光亮、白晰,如同鏡子一樣,層頂呆呆矗立著的煙囪,等待著、靜候著某時某刻徐徐而升的嫋嫋炊煙,確實這就是它們的任務。門前的臺階歪歪斜斜,臺階的裂縫裡長滿了翠綠的小草,它們生長得頑強而怡然自得,臺階是整潔的,一看就是有熟人經常關照。走到房前,拉吉洛芙停了下來。

  他友善地看著我的臉說「不過,我此刻細細考慮了一下,也許您並不十分高興光臨寒舍,若是果真如此……」不等他說完,我便真誠地告訴他:恰恰相反,我很樂意到他府上去用餐。「好,請吧。」他十分誠懇地邀請我說道。

  我們一起走進房間。一個小夥子,穿著又長又厚的藍色呢大衣,從臺階上走下歡迎我們的到來。拉吉洛芙馬上吩咐僕人拿白酒給耶爾莫萊喝。我的獵人向著這慷慨大方的主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我們穿過了前室,那裡貼著美麗的圖畫,還掛著許多鳥籠,走進一個不大的房間——拉吉洛芙的書房。我把獵槍放在屋角裡。這時,那個身穿長大衣的小夥子匆忙走來,麻利地幫我撣著灰塵。

  「好了,請進客廳吧,」拉吉洛芙親切地對我說,「請您來見見家母。」

  我們走進客廳一看,擺在房間中央長沙發上坐著一位身材不高的老太太,她身穿褐色連衣裙,頭戴白色便帽,面孔和善但清瘦,眼中流露著憂傷和膽怯的神情。

  「哦,母親,我介紹一下,這位先生是我們的鄰居某某。」

  老太太欠欠身子,以表施禮歡迎,一個袋子一樣的粗毛線織的手提包被她那枯瘦的雙手拿著。

  「您已經來我家很久了嗎?」她眨著眼睛問我,聲音柔弱輕微。

  「不,才來。」

  「打算在這裡長住嗎?」 「我想住到冬天。」

  老太太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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