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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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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拉夫烈茨基的妻子來到O市的這一天,對他來說是不愉快的一天,對於莉莎來說,也是十分難過的一天。她還沒來得及下樓,還沒來得及向母親問好,窗下就已經傳來了馬蹄聲,她暗暗懷著恐懼的心情看到了策馬進入院子的潘申。「他來得這麼早是為了得到確定的答覆,」她想,——果然,她沒猜錯;他在客廳裡轉悠了一會兒,向她提議與他一同到花園裡去,並要求決定自己的命運。莉莎鼓起勇氣,對他宣佈,她不能成為他的妻子。他把帽子拉到前額上,側身站在她身邊,仔細聽完了她的話;彬彬有禮、然而是用變了樣的聲音問她:這是不是她的最終決定,是不是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使得她有理由在思想上發生這樣的變化?隨後用一隻手緊捂住眼睛,短促地、若斷若續地歎了口氣,急忙把手從臉上拿開了。 「我不願走前人走慣的老路,」他聲音低沉地說,「我想找一個稱心如意的伴侶;可是,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了。別了,幻想!」他向莉莎深深鞠了一躬,於是回屋裡去了。 她希望他立刻就走;可是他到書房去見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了,而且在那裡坐了約摸半個鐘頭。臨走時,他對莉莎說:「Votremèrevousappelle;adieuàjamais……」①說罷翻身上馬,一離開臺階,就全速疾馳而去。莉莎進屋來見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看到她眼淚汪汪:潘申已經把自己的不幸告訴了她。 -------- ①法語,意思是:「令堂叫您去,永別了」。 「你為什麼要把我折磨死?你為什麼要把我折磨死?」感到傷心的寡婦這樣開始了她的抱怨。「你還要找什麼人啊?他有哪一點不配作你的丈夫?一位侍從官!不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他在彼得堡可以和任何一個宮廷女官結婚。我呢,我倒是滿懷著希望!你對他是不是早就變心了?這片烏雲總是從什麼地方刮來的,不會是自己飛來的。是不是那個傻瓜啊?可真找到個好參謀了!」 「可他,我親愛的,」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接著說,「他是多麼尊敬我,在最傷心的時候還多麼關心我!答應決不會丟下我不管。唉,這我可受不了呀!唉呀,我的頭疼死了!叫帕拉什卡到我這兒來。你要是不改變主意,准會把我折磨死,聽見了嗎?」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兩次把莉莎叫作忘恩負義的人,然後才讓她走。 莉莎回到自己屋裡。可是在她與潘申和母親作過一番解釋以後,還沒來得及喘息一下,一場風暴又從她最沒料想到的那個方向突然向她襲來。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走進她屋裡,立刻砰地一聲隨手關上房門。老太婆的臉色發白,包發帽歪到一邊,她的眼睛閃閃發光,手和嘴唇都在發抖。莉莎大吃一驚:她還從來沒看到過自己聰明而又通情達理的姑姥姥像這個樣子。 「好極了,小姐,」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低聲說,聲音斷斷續續,而且在發抖,「好極了!你這是跟誰學的,我的媽呀……給我點兒水;我都說不出來了。」 「請您安靜下來,姑姥姥,您怎麼了?」莉莎說,說著把一杯水遞給她。「不是嗎,您自己好像也並不賞識潘申先生啊。」 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把杯子推開。 「我不能喝:會把自己最後幾顆牙齒也碰掉的。這兒哪有什麼潘申的事?這跟潘申有什麼關係?你最好還是告訴我,是誰教會你在夜裡跟人約會的,我的媽呀,啊?」 莉莎的臉發白了。 「你,瞧,你可別想賴,」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接著說,「舒羅奇卡親眼看見的,什麼都看見了,而且告訴了我。我不准她瞎扯,可她不會說謊。」 「我並不想抵賴,姑姥姥,」莉莎用勉強才能聽到的低聲說。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我的媽呀;是你約他來的,約這個老不正經,約這個恭順的人來幽會的?」 「不是。」 「怎麼會不是呢?」 「我下樓到客廳裡去拿一本書:他在花園裡——於是叫我去。」 「你就去了?好極了。你愛他,是嗎?」 「愛,」莉莎輕聲回答。 「我的媽呀!她愛他!」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從自己頭上一把扯下包發帽。「愛一個有妻子的人?啊?她愛他!」 「他對我說過……」莉莎開始說。 「他對你說過什麼,這樣一頭雄鷹,他說什麼了?」 「他對我說,他妻子去世了。」 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畫了個十字。 「願她的靈魂升入天堂,」她喃喃地說,「是個輕浮的女人——其實不該提這些。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他是個鰥夫了。我看,他可真夠精明的。送掉了一個妻子的命,又來搞第二個。是個多文靜的人啊?只不過我要告訴你,外孫女:在我們年輕的時候,姑娘們做出這種事來,是會吃苦頭的。你別生我的氣,我的媽呀;只有傻瓜才會為了別人說真話生氣。今天我還吩咐過,不許他進門。我喜歡他,可是為了這件事我永遠也不會寬恕他。瞧,一個鰥夫!把水遞給我。至於你打發走了潘申,讓他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撈到,這件事你做得好,你真行;只是你可不要夜裡跟這些山羊鬍子,跟這些男人們坐在一起;你可不要讓我這個老太婆傷心!要不,我可不是只會跟人親熱,我還會咬人呢……一個鰥夫!」 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走了,莉莎坐到一個角落裡哭了起來。她覺得心裡十分痛苦;她不應該受這樣的屈辱。愛情對她來說並不是快樂:從昨天晚上起她已經是第二次哭泣了。她心裡剛剛萌發了那種意外的新感情,就已經為此付出了多麼沉重的代價,別人的手就多麼粗暴地觸及到了她珍藏在心中的秘密!她感到羞愧,傷心,痛苦:然而她心中既沒有猶豫,也沒有恐懼,——對她來說,拉夫烈茨基變得更珍貴了。在她自己還不瞭解自己的時候,她猶豫過;可是在那次幽會之後,在那次接吻之後,她已經不能猶豫了;她知道,她在戀愛了,——而且是忠貞不渝、嚴肅認真地愛上了一個人,和他終生緊緊地聯結在一起了——她也不怕威脅;她感覺到,就是用強制的辦法也不能破壞這種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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