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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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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進去的那個房間與其說是客廳,還不如說是個辦公室。廢紙,信函,大半沒裁頁的俄文厚雜誌散放在蒙滿灰塵的大小桌子上,到處都是亂扔的白色煙蒂。皮沙發上半躺著一位太太,年紀還輕,雲鬢半亂,身上的絲裙衫皺巴巴的,短短的手腕上戴著一串粗大手鐲,披一塊花邊頭巾。她站起來,拉正肩頭上舊得泛黃的銀鼠皮裡天鵝絨外套,懶洋洋地說: 「您好,Victor,」接著握了握西特尼科夫的手。 「巴紮羅夫,基爾薩諾夫,」他簡短地作了介紹,顯然在學巴紮羅夫。 「請,」庫克申娜回答。一對圓圓的眼瞪著巴紮羅夫,而在兩隻圓眼之間,是只紅紅的小翹鼻子。她又補充說:「我知道您。」也握了他的手。 巴紮羅夫皺了皺眉。這位矮小的、沒有性感的獨身女人的外貌倒沒有什麼討厭之處,但她臉部的表情令人不舒服,看了會情不自禁地問她:「怎麼,你餓了?要麼閑得無聊?或者害怕什麼?幹嗎這樣神色不安?」她和西特尼科夫一樣魂不守舍,說話、舉手、投足都極隨便,卻又偏偏露出侷促的樣子。大概她自認為是個善良樸實的人,可是,不管她做什麼,總像是不樂意,一切言行都如孩子所說,是「假裝的」,換句話說,並非出於自然。 「是的,是的,我知道您,巴紮羅夫,」她重複道。她像外省的或莫斯科的許多夫人小姐那樣。與男性認識的第一天便直呼姓氏。「要不要來支雪茄?」 「雪茄歸雪茄,」西特尼科夫接口道。此時他已坐進扶手椅,翹起一條大腿。「給我們弄點兒吃的吧,我們餓壞啦!請再吩咐開瓶香檳。」 「愛享樂的人!」葉芙多克西婭說罷笑了,笑得露出了上牙齦。「不是這樣嗎,巴紮羅夫?他是個愛享樂的人。」 「我貪圖享受,」西特尼科夫正顏說道,「但並不妨礙我成為一個自由主義者。」 「不,就是妨礙,就是妨礙!」葉芙多克西婭高聲說。不過,她還是命女傭去安排早點和準備香檳。」您是怎樣想的呢?」她轉而問巴紮羅夫,「我相信您一定贊同我的意見。」 「啊,不,」巴紮羅夫表示反對,「一塊肉要比一塊麵包好,即使從化學觀點而言。」 「您研究化學?恰好是我所愛。我甚至發明了一種膠粘劑。」 「膠粘劑?您?」 「是的,我。您知道它用作什麼?膠玩具娃娃,膠娃娃頭,使它不那麼容易破碎。我也是個務實的人。不過這項發明還有待完善,我還該看一看利比赫的著作。順便問一句,您有沒有看過《莫斯科新聞》上基斯利亞科夫關於婦女工作的文章?您不妨看看,我相信,你一定對婦女問題有興趣。您對學校也有興趣嗎?您的朋友從事什麼工作?怎麼稱呼他?」 庫克申娜女士像天女散花似的撒下一連串的問題,不管別人是否來得及回答。一般嬌慣了的孩子就是這樣問他們的保姆的。 「我叫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基爾薩諾夫,」阿爾卡季說,「我不工作。」 葉芙多克西婭聽了哈哈一笑。 「這倒自在!怎麼,您不抽煙?維克多,我正生您的氣呢!」 「為什麼?」 「聽說您又在稱讚喬治·桑①。她落伍了,有什麼好的!怎麼可以拿她跟愛默生②比?她什麼也不懂——既不懂教育學,也不懂生理學。我敢相信,胚胎學她壓根兒就沒聽到過,但我們這時代沒它行嗎?(葉芙多克西婭說到此處雙手一攤。)哎喲,葉尼謝維奇那篇文章寫得多好!這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先生!(葉芙多克西婭常常用「先生」來替代「人」字。)巴紮羅夫,坐到沙發上來,挨我近些!您大概不知道,我挺怕您。」 「為什麼?請原諒我的好奇。」 -------- ①喬治·桑(GeorgeSand,一八〇四一——一八七六),法國作家。 ②愛默生(R.W.Emerson,一八〇三——一八八二,)美國作家。 「您是位可怕的先生,批評起人來嚴厲得不得了。哎喲,上帝,我太可笑了,像鄉下地主那麼說話。不過,我真是地主,親自管理著我的田莊。您不妨設想一下我的經紀人葉羅費怪到什麼程度,他活脫像那庫珀①筆下的拓荒者,簡直就是從拓荒者脫胎來的。我終於定居在此了。這是個沒法忍受的城市,不是嗎?可有什麼辦法呢?」 「這城市和別的城市沒有什麼不同,」巴紮羅夫淡淡地說。 「以鼠目寸光看待一切,這最最可怕!以前我都在莫斯科過冬……但那裡現在住著我的外子——麥歇②庫克申。就說那莫斯科,眼下……我不知怎麼說好——也不像以前了。我想到國外去,去年我幾乎一切都準備好了。」 「當然是去巴黎嘍?」巴紮羅夫問。 「巴黎和海得爾堡。」 「為什麼去海得爾堡?」 「因為那裡有朋孫③。」 這次巴紮羅夫沒話好說了。 「Pierre④·薩波日尼科夫……您知道嗎?」 -------- ①庫珀(J.F.Cooper,一七八九——一八五一),美國小說家,《拓荒者》是他寫的一本小說,也是小說主人公的別名。 ②法語:先生。 ③朋孫(RobertBunson,一八一一——一八九九),德國化學家。 ④法語:彼埃爾、即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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