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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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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個故事裡含有什麼暗示嗎?」我問自己。「那麼她暗示誰呢?又暗指什麼呢?如果真的暗示了什麼,那可怎麼辦?不,不,這是不可能的,」我小聲說,同時翻了一下身子,把灼熱的面頰從一邊翻到了另一邊……我回憶著齊娜依達講故事時她那臉上的表情……回憶著盧申在涅斯庫奇內公園裡脫口而出的感慨,回憶著她對我的態度的突變——可我實在捉摸不透。「他是誰呢?」這幾個在昏暗中形成的字體仿佛歷歷在目。它宛若一片低低的、不祥的雲彩掛在我的頭頂上,我已感到覺它的壓力,我等待著,眼看它馬上就要興妖作怪了。 近來我對許多事情都已習慣了,我在紮謝金家裡看到了許多事情:他們家裡的雜亂無章、葷油燭頭、折斷了的刀叉、臉色陰沉的沃尼法季、穿得破破爛爛的婦僕們、公爵夫人本人的舉止態度——這種令人奇怪的生活已經不再使我感到驚訝了……可是對於現在我在齊娜依達身上模糊地感覺到的東西卻還不能習慣……我的母親有一次在談到她時,稱她為「女冒險家」。她——我的偶像,我的神明——是個女冒險家!聽到這個稱號,我很難過,我把頭埋到枕頭裡,竭力不想這個稱號,我很憤慨……同時我又想:只要我能成為噴水池旁的那個幸福的人,那我什麼都會答應,什麼都能犧牲。 血在我的體內沸騰起來,四處奔流。「花園……噴水池……」我心想。「讓我到花園裡去吧。」我連忙穿上衣服,從家裡溜了出來。夜色很濃;樹木輕微地沙沙作響;天上降下一股平和的寒氣;從菜園裡飄來了一陣茴香的氣味兒。我走遍了花園裡的所有小徑;我那輕輕的腳步聲使我感到慌亂,也使我感到興奮;我不時地停住腳步,等待著,諦聽著我的心怎樣跳動——它跳得劇然而又急促。我終於走近了柵欄,把身子靠在一根細木條上。驀地——或者這是我的幻覺吧?——在離我幾步路的地方閃過了一個女人的身影……我竭力往暗處凝神望去——我屏住了呼吸……這是什麼?我聽見的是腳步聲呢,還是我心臟的跳動聲?「誰在這兒?」我含糊不清地嘟噥了一句。這又是什麼?是一陣壓抑著的笑聲? ……或者樹葉的沙沙聲……或者耳邊的歎息聲?我不覺害怕起來了……「誰在這兒?」我聲音更輕地又問了一下。 驟然刮起風來了;天空閃過一道火光:一顆星星隕落了。 「齊娜依達嗎?」我想問,可是聲音給我的嘴唇擋住了。忽然間四周一片沉寂,在深更半夜裡這種萬籟俱寂的現象是屢見不鮮的……甚至連樹上的山雀也不叫了,只在某處有一陣關窗地聲音。在自己那張冰冷的床上。我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煩躁不安:好像我是應約去跟情人幽會的——但我孤單單地白等一陣,只好打別人的幸福旁邊走過去了。 17 第二天,我見到了齊娜依達,但只有一刹那工夫,她和公爵夫人同乘一輛出租馬車,到某處去。可是我見到了盧申和馬列夫斯基,盧申只勉強地向我打了個招呼,年輕的伯爵咧著嘴笑,友好地跟我談起話來。小廂房的所有客人裡面唯獨他能想辦法走進我家的門,並且博得了我母親的歡心。父親瞧不起他,竟以侮辱性的禮貌對待他。 「啊,monsieurlepuge①,」馬列夫斯基開腔了,「見到您很高興。您那位美麗的女王在幹什麼?」 他那容光煥發的、俊秀的面孔這時令我十分討厭,他又以鄙夷的、帶戲謔性的目光看著我,所以我壓根兒不去理他。 「您還在生我的嗎氣?」他繼續往下說。「這大可不必。要知道不是我叫您少年侍衛的,而需要少年侍衛的主要是女王。 請讓我向您進一言,您沒有很好地盡職。」 「何以見得呢?」 「一個少年侍衛應當寸步不離自己的女王;少年侍衛應當知道女王所做的一切,甚至應當監視她;」他壓低嗓音補了一句,「要日夜監視她。」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這話是什麼意思嗎?我覺得我已說得很清楚了,日夜監視。白天還不要緊,白天明亮,人也多;可是夜裡就要謹防出亂子。我勸您夜裡不要睡覺,要監視,盡力監視著。您要記住,夜裡,花園裡,噴水池旁……這些都是必須看過的地方。您會向我道謝的。」 馬列夫斯基不禁笑起來了,他轉身去背朝著我。他對我所說的話大概並不含有特別的意思。他有大騙子的臭名聲,在化裝舞會上他是以善於愚弄人而出名的,他那滲透著全身的幾乎是下意識的虛假更使他遐邇聞名了……剛才他不過是想戲弄我;可是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毒藥一樣流入了我的全身血管。血直往我頭上湧去。「啊!原來如此!」我對自己說。「好啊!這樣看來,我被引到花園裡去可不是無緣無故的!絕不讓這種事情發生!」我大聲叫道,並用拳頭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說實在的,雖然我並不知道,究竟什麼事情絕不讓發生。「會不會馬列夫斯基自己將到花園裡去,」我心想(或許他在閒談中洩露了秘密:幹這種事他的臉皮可厚呢),「會不會是別人(我們花園的柵欄很低,爬進來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不過誰碰到我,他就會倒黴!我奉勸諸位,誰也不要碰到我!我要向全世界的人和她這個負心女人(我竟然稱她為負心女人了)證明,我會報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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