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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因陀羅要他修苦行。這樣來打攪他是什麼意思呀?最近克裡什納達雅爾的苦行做得十分嚴格——他一直在練一種幾乎沒有人能練的氣功,並且把食量減得那麼小,不久肚子就要緊貼脊樑骨了。在這種時刻,竟碰到這樣的災難!

  「你瘋了嗎?」克裡什納達雅爾生氣地嚷起來,「要是你現在說出去,我就得做一些十分難做的解釋——我的養老金毫無疑問就會停發,而且說不定警察還會找上門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盡你的力量控制局面吧——就是失敗了,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罪過。」

  克裡什納達雅爾已經決定,在他死後,他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可是在死以前,他只希望他們不要來打攪他。再說,只要對別人的事不聞不問,事情總會過去的。

  安楠達摩依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站起身,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神情憂鬱地說:「你看不見自己的氣色有多不好嗎?你的身體……」

  「身體!」克裡什納達雅爾打斷她的話微微一笑地說,因為老婆表現得這樣愚蠢,所以他不耐煩地提高了聲音。他們對這個問題沒有談出一個滿意的結論,克裡什納達雅爾又坐在鹿皮上埋頭讀他的書去了。

  同時,摩希姆和他的托缽僧坐在外邊的那間屋子裡熱心地討論人類最崇高的目的以及宗教生活方面其他一些深奧的原則。他提出一個問題:有家室的人的靈魂能不能得救。他的態度如此謙虛,如此迫切,彷佛他的一生都要依靠它的答案來決定似的。托缽僧盡力安慰他說,雖然有家室的人靈魂不能得救,可是天堂還是可以進去的。不過這種保證安慰不了摩希姆。他渴望的是靈魂得救。單單上天堂對他有什麼用呢!要是他能滿意地把女兒嫁出去,他就可以專心做托缽僧傳授的功夫,做到靈魂得救了。沒有人可以讓他放棄這個目標!可是嫁女兒談何容易。但願他的師父能夠可憐可憐他!

  【第六七章】

  戈拉想起他和蘇查麗妲的關係裡面有一些自欺的成分,所以決定要小心一些。他認為自己越出常規是因為有一股強大的魅力,使他忘掉了對社會的責任。

  戈拉做完早禱,走進自己的屋子,發現帕瑞什先生在屋子裡等他。看見帕瑞什先生,他心裡一陣激動,因為他不能不感到他和帕瑞什先生之間有著一種恃別親密的關係。

  戈拉行過禮之後,帕瑞什先生說:「你一定已經聽到畢諾業就要結婚的消息了吧。」

  「是的。」戈拉回答。

  「他不準備照梵教的儀式舉行婚禮。」帕瑞什先生又說。

  「要是這樣,就不該舉行婚禮。」戈拉說。

  「我們不必為這事爭論,」帕瑞什先生笑著說,「我們的教社沒有一個人出席婚禮。我聽說畢諾業的親戚也都不會來。女方只有我一個人;男方,我想除了你也不會再有別人了,所以我來找你商量商量。」

  「這件事和我商量有什麼用呢?」戈拉搖著頭大聲說,「我絕不管這事。」

  「你不管?」帕瑞什先生驚愕地看著他說。

  戈拉看見帕瑞什先生驚奇的樣子一時覺得很慚愧,但正因為覺得慚愧,他就更加堅定地大聲說:「這件事我怎麼能管呢?」

  「我知道你是他的朋友,」帕瑞什先生說,「在這種時刻,一個人最需要朋友,不是嗎?」

  「我是他的朋友,這是真的,」戈拉回答,「不過朋友的關係並非我在世上唯一的關係,也不是最重要的關係!」

  「戈拉,」帕瑞什先生問道,「你認為畢諾業有什麼不好的或違反宗教的行為嗎?」

  「宗教有兩個方面,」戈拉回答,「一是永恆的,一是世俗的。宗教通過社會法則給人們以啟示,如果你無視這些法則,就會給社會帶來災難。」

  「法則多得數不清,」帕瑞什先生說,「難道你認為每一條法則都體現著宗教精神嗎?」

  帕瑞什先生的話打動了戈拉,使他心情非常激動,並且得出了一個明確的結論。他不再猶豫了,決心要把心裡話全說出來。他的意思主要是:如果我們不通過這些法則的約束和影響,使自己完全服從社會,我們就會妨礙一個最深奧的秘密意圖的實現,社會是為了這個意圖而存在的。由於它是隱蔽的,所以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看清楚。要看清這個意圖,我們除了自己的判斷力以外,還需要一點別的能力,有了這點能力,我們才能對社會表示敬意。

  帕瑞什先生注意地聽完戈拉要說的話。後來,戈拉對自己的魯莽感到有點難為情,忙住了口。帕瑞什先生說:「你剛才說的我基本上都同意。不錯,上天在每一個教社都要達到某些特殊的目的,這些目的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清楚的。不過人們有責任盡力想辦法看清楚它們,而不是把服從法則當作人生主要目的,彷佛自己無知無識,像一塊木頭。」

  「我的論點是,」戈拉解釋說,「如果我們首先在各個方面完全服從社會,那麼我們對它的真正目的也就可以認識清楚!要是只跟它爭吵,我們就不但會妨礙它,還會誤解它。」

  「真理只有用它受到的阻力和反對來檢驗它是真是假,」帕瑞什先生爭辯說,「檢驗真理的工作也沒有被過去某一個時代的一批學者一勞永逸地完成;真理必須通過它在各個時代受到的反對和打擊被人重新發現。不管怎樣,我對這些問題,不想引起一場爭論。我尊重個人自由,因為通過個人自由給予社會的打擊,我們才能確鑿無疑地知道什麼是永恆的真理,什麼是一時的幻想。社會的幸福全靠我們對這一點有所認識或者至少是努力去認識。」

  帕瑞什先生說到這裡,兩個人都站了起來。帕瑞什先生接著說:「出於對梵社的尊重,我原想對這次婚禮保持一定的距離,你是畢諾業的朋友,會把一切事情都辦好的。在這種場合,朋友比親屬方便得多,因為他不致遭到社會的反對。不過既然你也認為你有責任拋棄畢諾業,那我就只好負起全部責任。只好單獨地料理這件事了。」

  戈拉聽到「單獨」兩個字時並沒有體會到帕瑞什先生真有多麼孤獨。波達姍達裡反對他,女兒們生他的氣,他怕哈裡摩希妮不贊成,甚至沒有去找蘇查麗妲商量。再就是,梵社全體社員也和他作對。畢諾業的伯父給帕瑞什先生寄來兩封信,用最難聽的話來罵他,說他是一個拐騙青年的拐子,一個虛偽、邪惡的顧問。帕瑞什先生回家的時候,在大門口遇到阿比納什和戈拉教派的兩、三個成員。這些年輕人看到帕瑞什先生便戲弄和嘲笑他。戈拉生氣地轉過臉對他們大聲喝道:「要是你們不懂得向值得尊敬的人表示敬意,至少也不應該卑鄙到去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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