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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不,不,用不著搬!」戈拉向他保證說。

  「薩茜的婚事總算是定了,」摩希姆說,「不過那位未來的岳父不僅要娶到媳婦,還要拿到比媳婦還重的金子,否則他是不會滿意的——因為他看得很清楚,人類屬￿『易腐商品』,黃金卻要耐久得多。他只想舔糖衣,不想吃裡面的藥!他要起東西來臉皮那麼厚,稱他為岳父簡直是貶低了他!我得花上一大筆錢,這是毫無疑問的了,不過他給我上了很好的一課,將來等我兒子娶媳婦就用得上了。現在但願我能夠再生一次,由我父親作中間人,重新安排自己的婚事——你可以相信,我一定會充分享受生為男人的好處。這才叫大丈夫呢!把女方的父親弄得傾家蕩產,難道這是一件小事嗎?不管你說什麼,兄弟,我可不能跟著你白天黑夜地去為印度教社唱讚歌,一提到這事,我的嗓子馬上就啞了。我的薪水加考績只有十四個月——我的老婆費了好長的時間才糾正了先養女兒的錯誤——不過,不管怎麼樣,戈拉,你一定要和所有的朋友聯合起來,盡你們最大的努力,讓印度教社興旺下去,一直到我的兒子長大成親。在那之後,咱們的國家盡可以變成信奉伊斯蘭教、基督教、或隨便什麼教的國家,我才不在乎呢!」

  「因此我說,」摩希姆看見戈拉站起來要走,忙接著說,「我們絕不能邀請你的畢諾業來參加薩茜的婚禮,因為如果再惹起更多的麻煩,那就太蠢了。所以從現在起,你就得警告媽媽當心點才好。」

  戈拉走進安楠達摩依的房間,發現她戴著眼鏡,坐在桌子旁邊記帳。她看見戈拉便合上賬本,摘下眼鏡說:「你坐下吧。」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他一坐下,安楠達摩依便說,「你當然聽到畢諾業就要結婚了。」

  「他的伯父為這事很不高興,」安楠達摩依看見戈拉不響,便接著說,「他們家沒有一個人來參加婚禮。婚禮能不能在帕瑞什先生家舉行也沒有把握,所以畢諾業只好自己張羅。我在想,如果能利用我們北邊的那所房子的二樓,那就方便不過了。我們家那所房子,一樓租出去了,可是二樓目前正好空著。」

  「那有什麼方便呢?」戈拉問。

  「畢諾業結婚,要是我不給他安排,誰來給他安排呢?」安楠達摩依解釋說,「他會遇到很多困難的。可是如果婚禮在那兒舉行,我就可以在這兒料理一切,不會有什麼困難了。」

  「媽媽,這可不行。」戈拉果斷地說。

  「為什麼不行呢?」安楠達摩依問道,「我已經得到房主的同意了。」

  「不,媽媽,婚禮絕不能在那兒舉行,」戈拉不同意地說,「我向您保證。聽我的話吧!」

  「為什麼不能?」安楠達摩依問,「畢諾業又不是照梵社的儀式結婚。」

  「這些爭論都是沒有意義的,」戈拉反對說,「這樣跟社會爭論毫無用處。畢諾業愛怎麼做,就讓他怎麼做好了,我們不能贊成這種婚姻。加爾各答不缺房子。他自己也有地方住呀。」

  安楠達摩依也很清楚加爾各答有得是房子,不過想到所有的親戚朋友都拋棄了畢諾業,他只能像一個不幸的、孤獨的人那樣設法租所房子來成親,這讓她實在不忍心。所以她才決定利用他們家那幾間空房來給畢諾業辦喜事。只要能夠用她自己的房子舉行婚禮,而不遭到社會反對,她就十分滿意了。

  「如果你這樣反對,」安楠達摩依歎了一口氣說,「那麼我想,我們只好從別的地方租一所房子了。可是這對我就會成為一個很大的負擔了。不過,算了,要是我的想法不切實際,再去想它又有什麼用呢?」

  「媽媽,您去參加這個婚禮,可不大好。」戈拉不高興地說。

  「你在說些什麼呀,戈拉?」安楠達摩依驚訝地說,「要是我不參加我們畢諾業的婚禮,那麼誰去參加呢?我倒想知道。」

  「不,絕對不行,媽媽。」戈拉堅持說。

  「戈拉,」安楠達摩依說,「你也許不同意畢諾業的見解,不過,那能成為你跟他作對的理由嗎?」

  「媽媽,」戈拉有點激動地大聲說,「您這樣說可不對。畢諾業結婚我不能去祝賀,這對我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別人也許不知道,可是您知道我多麼愛他,不過,媽媽,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友誼或仇恨跟它毫無關係。畢諾業做這件事的時候,是知道它會帶來什麼後果的。不是我們離開他,而是他捨棄了我們,所以這個打擊也是他意料之中的。」

  「戈拉,」安楠達摩依說,「畢諾業知道你不會參預他的婚事,這是真的。不過他也知道,在他一生中的這個吉祥的日子,我絕不會丟棄他。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畢諾業要是知道我不會給他的新娘子祝福,他是絕不會結婚的。你以為我不瞭解他嗎?」她一邊說,一邊抹去了一滴眼淚。

  戈拉心裡為畢諾業痛苦,不過他還是說:「媽媽,您不能忘記您是社會的一分子,而且受過這個社會的恩惠。」

  「戈拉,」安楠達摩依激動地說,「我不是三番五次地告訴過你,我早就和我的社會割斷連系了嗎?因為這個緣故,社會才這樣恨我,我才對它敬而遠之。」

  「媽媽,」戈拉不以為然地說,「您的話比什麼都讓我傷心。」

  「我的孩子,」安楠達摩依說,她的淚汪汪的眼睛彷佛把戈拉全身都收了進去,「上天知道我實在沒法不讓你受那種痛苦!」

  「那好,」戈拉站起來說,「我告訴您我該怎麼辦。我去找畢諾業,對他說他得想辦法安排自己的婚事,免得您進一步脫離您的社會,要不然他就太不對,太自私了。」

  「好吧,」安楠達摩依笑了,「你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你去跟他說,然後我再來看看有什麼結果。」

  戈拉走了之後,安楠達摩依出神地坐了很久,然後才慢慢地站了起來,到她丈夫那邊去。

  今天是齋戒日,克裡什納達雅爾沒有燒飯。他弄到一本印度教宗教著作孟加拉國文的新譯本,正坐在鹿皮上專心閱讀。一看見安楠達摩依,他就感到十分不安。不過她客客氣氣地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坐在門口說:「你聽我說,我們的做法很不對勁。」

  克裡什納達雅爾認為自己已經完全超脫塵世是非,因此用一種漠不關心的態度問道:「什麼不對勁?」

  「我們一天也不能再瞞戈拉了,」安楠達摩依解釋說,「情況愈來愈複雜了。」

  戈拉提出要行滌罪禮的時候,克裡什納達雅爾就想到這個問題,不過後來他一心一意地去修各種各樣的苦行,沒有時間再去想它了。

  「薩茜穆克希的婚事已經提出來了,大概在帕爾袞月〔注:孟加拉國曆十一月,相當於公曆二月、三月之間。〕就要舉行婚禮,」安楠達摩依接著說下去,「到現在為止,每逢咱們家舉行什麼儀式,我總是找個藉口把戈拉帶到什麼地方,不過,直到現在,還沒有遇到很重要的儀式。可是薩茜結婚的時候,我們拿他怎麼辦呢,你倒說說看。罪孽一天比一天重了。我一天兩次地向神請求寬恕,請求他讓我承擔一切懲罰。不過我還是一天到晚擔心這事再也瞞不下去了,一旦瞞不下去,就會給戈拉帶來災難。現在我請求你允許我毫無保留地把真相告訴他,讓我承擔命中註定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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