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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燈蛾撲火的時候,」戈拉說,「說的就是你剛才說的那一套——不過今天我不想浪費時間來讓你明白了。」

  「也好,」畢諾業感歎地說,一邊站了起來,「那麼我走了,我上去看看媽媽。」

  畢諾業走了之後,摩希姆像往常一樣嚼著蒟醬,慢慢地走進了房間,問道:「看來,事情沒有談妥,是不是呀?不大順手吧?我早就警告過你,叫你當心——這裡邊早就可以看出有毛病了——可是你不聽。那個時候,只要我們有膽量逼他娶薩茜穆克希,我們就不必為這事擔憂了。可是有誰聽我的呢?我跟誰去說呢?你自己看不到的事,說什麼你也不瞭解,就是在你頭頂鑽一個洞也沒用。像畢諾業這樣一個孩子,竟會這樣分裂你的教派,難道這不是一件大大值得惋惜的事嗎?」

  「這麼說,沒有希望把畢諾業弄回來了!」看見戈拉不說話,摩希姆接著說下去,「不管怎麼樣,在薩茜穆克希的婚姻問題上,為了他,我們也操夠心了。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們社會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它一旦扼住什麼人,是不會對他憐憫的。因此,一位新郎是……不,你不必擔心。我並不打算請你當媒人。我自己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男方是誰?」戈拉問道。

  「你的阿比納什。」摩希姆回答。

  「他同意了嗎?」戈拉問。

  「哼!阿比納什會不同意!」摩希姆喊道,「他可不像你的畢諾業。不,隨你怎麼說,在你的教派所有人當中,阿比納什是真正崇拜你的一個,這是非常明顯的!他一聽到我的建議,可以成為你家裡的人,簡直高興得跳起舞來了。他說:『我運氣有多好,我有多光榮呀!』我問他要多少嫁妝,他捂上耳朵大聲嚷道:『請你原諒,千萬不要和我談這些事。』我說:『很好,一切都由我去和你父親商量吧。』我還是真的去了。不過我發現父子之間有很大的區別。提到錢的問題,當父親的絲毫也沒有捂上耳朵的意思,相反,他一開口就用的那種調子,讓我的手麻得抬不起來,沒法去捂耳朵。我還發現當兒子的在這類問題上對他父親特別尊敬——好像要得到神的恩典完全要靠他的父親似的——我看得出請他當中間人是毫無用處的。要想得到圓滿的結果,不把一些政府公債券換成現款是不行的。不過,不管怎麼樣,你得說幾句話給阿比納什打打氣。你只要說上幾句話……」

  「那也不會讓嫁妝減少一個盧比。」戈拉打斷他說。

  「這個我明白,」摩希姆同意地說,「當尊敬父親會給一個人帶來好處的時候,那是很難說服他的!」

  「事情完全談妥了嗎?」戈拉問道。

  「談妥了。」摩希姆回答。

  「日子定了嗎?」

  「當然定了,」摩希姆說,「瑪可月〔注:孟加拉國曆十月,相當於公曆一月、二月之間。〕月圓的那一天。離開現在倒也不遠了。那孩子的父親說,鑽石、珠寶沒有什麼用處,可是他要沉甸甸的首飾,所以我得去找金飾匠商量商量,想個什麼辦法增加點重量,而又不用提高價錢。」

  「不過有什麼必要這樣匆忙呢?」戈拉問道,「阿比納什看樣子不會很快就變成一個梵教徒,這一點是不用擔心的。」

  「這話不錯,」摩希姆回答,「不過你沒有注意到最近爹的身體很不好嗎?醫生愈反對,他把教規守得愈嚴。最近跟他來往密切的那個托缽僧叫他一天洗三次澡——另外,還要他做瑜伽苦行,幾乎把他裡裡外外翻了一個個兒。要是薩茜的婚禮能在爹還活著的時候舉行,那就是莫大的福分了——如果我能在爹的養老金全部落到那個奧什卡拉南達·斯瓦米的手裡之前辦完這件事,我就不用太發愁了。我昨天和爹提起過這件事,不過看來不會很順手。我想恐怕要好好地灌這個混帳的托缽僧幾天黃湯,收買他替我說幾句好話。你相信這一點好了:我們這種拖兒帶女、最需要錢的人,是撈不到父親半文錢的!我的難處是別人的父親鐵面無情地找我要現款,而自己的父親,一提到錢,就立刻屏息凝神、沉思默想起來。難道要我把這個十一歲的姑娘拴在脖子上去跳河自盡嗎?」

  【第六五章】

  「昨天晚上你為什麼沒有吃飯,拉妲臘妮?」哈裡摩希妮問道。

  「什麼?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吃了晚飯的呀!」蘇查麗妲吃驚地大聲說。

  「你吃了什麼啦!飯還在這兒,一點也沒有動!」哈裡摩希妮指著昨天晚上仍然蓋著蓋子的飯菜說。

  蘇查麗妲這才知道,昨天晚上她根本就忘了吃飯。

  「這可不象話!」哈裡摩希妮接著厲聲說,「就我對帕瑞什先生的瞭解,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喜歡你這樣走極端的,只要一看到他,人們就會感到心平氣和。如果他知道你目前的一切情況,你想他會說些什麼呢?」

  哈裡摩希妮暗示什麼,蘇查麗妲是不難理解的。她聽了這話,起先有點兒畏縮,她從來也沒有想到她和戈拉之間的關係能夠遭到別人議論,彷佛他們之間的關係和最普通的男女關係並沒有什麼兩樣。因此,哈裡摩希妮含沙射影的話使她感到相當可怕。可是緊接著,她便放下工作,坐下來昂起頭堅定地看著哈裡摩希妮。她當時就下定決心,關於她和戈拉之間的關係。在別人面前,絕不允許自己心裡有一絲一毫慚愧的想法。

  「姨媽,您知道昨天晚上戈爾默罕先生來了,」她開始說,「我們討論的問題十分吸引我,害得我把晚飯都忘了。要是昨天您也在場,您就會聽到許多有趣的東西了。」

  然而戈拉的話未必是哈裡摩希妮所要聽的。她要聽的是十分虔誠的話,可是戈拉談到信仰問題時,他的話聽起來並不那麼虔誠,因此也就不那麼合她的胃口。戈拉談話的時候,總像前面有個對手,而他只不過是在和這個對手戰鬥。對意見不同的人,他只是一味壓服,要人家同意他的觀點——可是對那些意見相同的人,他能跟他們說些什麼呢?戈拉在辯論時總是表現得慷慨激昂,哈裡摩希妮對他談論的事卻無動於衷。如果梵社的人願意照他們自己的見解辦事,不和印度教的人混在一起,她心裡絕不會有一點不高興——只要不發生什麼事,使她和自己的親人分開,她就絕不會去干預。所以她和戈拉談話實在得不到什麼樂趣,而後來當她發覺戈拉逐漸對蘇查麗妲發生影響的時候,他的話就令她起反感了。

  蘇查麗妲經濟上是完全獨立的,對待見解、信仰或行為方面的問題,她也不受別人約束,所以無論從哪一點來看,哈裡摩希妮都管不了她。可是哈裡摩希妮晚年別無依靠,所以除了帕瑞什先生之外,不論什麼人只要對蘇查麗妲可能有些影響,都會使她非常不安。哈裡摩希妮對戈拉的看法是:此人毫無誠意,他的真正意圖是隨便找一個藉口把蘇查麗妲勾引過去。她甚至懷疑他主要的目的是想霸佔蘇查麗妲名下的財產。因此,她把戈拉作為第一號敵人,下定決心竭盡全力去反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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