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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能不能用我的稻草殺掉魔鬼,這我不知道,」畢諾業回答,「不過至少我不承認他有權捉住我,把我嚼碎——不,哪怕他已經開始嚼我,我也不承認。」

  「現在你開始用寓言來打比方,要瞭解你不那麼容易了!」戈拉提高聲音說。

  「你要瞭解我的意思並不難,」畢諾業回答,「雖然要你接受我的看法也許不太容易。你我都很清楚,我們的社會在飲食、接觸和就座的問題上,想用鐐銬來束縛我們,這有多麼無聊;而根據宗教,人們對這些問題,天生有權不受約束。可是你卻願意承認這種專橫的現象,因為你自己就是專橫嘛。不過讓我告訴你,在這個問題上,我絕不向任何人的獨斷專橫屈服!只有社會承認我對它的權利,我才承認它對我的權利。如果它不承認我是一個人,要把我塑造成一個機器的傀儡,我也不會用鮮花和檀香膏去向它禮拜——我要把它當作一架鐵做的機器!」

  「換句話說,乾脆,你要加入梵社了?」戈拉問道。

  「不!」畢諾業回答。

  「你要和羅麗妲結婚嗎?」戈拉問。

  「不錯,」畢諾業答。

  「用印度教儀式?」戈拉問。

  「對。」畢諾業答。

  「帕瑞什先生答應了嗎?」戈拉問。

  「這是他的信,」畢諾業一邊說一邊遞給戈拉一封信。戈拉仔細地看了兩遍。在信的末尾,帕瑞什先生寫道:

  「我不打算談這件事對我個人是好是壞,甚至不想談這件事會不會給你們倆帶來麻煩。你們都知道我的信仰和見解,知道我屬￿什麼教社,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羅麗妲從小受的什麼教育,在什麼風俗習慣中長大的。你們把這些問題都適當地考慮過之後才選擇了你們的道路,因此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不過不要以為我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或得不出什麼結論這才放棄了舵輪。我已經盡了我最大的力量來硏究這個問題,並且得到這樣一個結論:畢諾業,因為我對你十分尊重,我覺得從宗教的觀點來看,你們的結合不應受到阻撓。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覺得你們沒有必要遵守教社定下的禁令。關於這件事,我只想說一點:如果你想超越教社的限制,就必須使自己比任何教社都偉大。你們的愛情和共同生活不僅要意味著一股毀滅力量的開始,還要表示出創造性的與堅定的原則。你們只有一時的衝動勁兒是不行的,以後你們還得天天以英雄氣概去對付共同生活中遇到的一切問題。——否則你們就會腐化墮落。社會不會再帶著你們往前走,讓你們過一般人的生活了,如果你們不努力上進,超過一般人,那麼你們只有落在別人後邊。至於你們將來是禍是福,我是很擔心的,不過我沒有權利因為自己害怕就來阻擋你們,因為世界上使社會變得偉大的人正是那些有勇氣在生活中嘗試和解決人生新問題的人!那些循規蹈矩的人不能使社會進步,僅能維持現狀。所以我不打算由於自己憂慮和膽小就來擋住你們的去路。

  「在一切障礙面前,照你們認為是對的去做吧,願上天保佑你們。在任何情況之下,天神都不會用鐐銬來束縛祂所創造的人的;祂使他們的生活經常發生變化,從而得到啟發。你們好比祂派出的喚醒人類的使者,你們已經點燃了生活的火炬,沿著那條崎嶇的小路開始前進了。祂是世人的嚮導,會給你們指引道路的。我絕不能勸告你們總是走我的老路!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曾把船解開,讓它從碼頭漂出去,迎接狂風暴雨,誰的警告都不聽。直到現在,我從來也沒有後悔過,就算有什麼值得後悔的事,那又有什麼了不起呢?人總是要犯錯誤、受挫折、傷腦筋的,不過絕不能停滯不前;應該完成的任務,即使為它犧牲生命,也要完成。社會之河的聖水就是因為被一股永不停滯的激流推動向前才得以保持潔淨。這意味著河岸偶爾也會被衝垮,短時間造成損失,可是如果怕河堤潰決,便設法永遠堵死這股激流,那只會招致停滯和死亡。這一點我很清楚,所以才能把你們倆交托給天神,祂正在用不可抗拒的力量帶著你們衝破社會的清規戒律,離開安逸舒適的環境;我萬分虔誠地向他頂禮膜拜,祈求祂在你們的生活中補償你們可能受到的一切誹謗和辱駡,補償你們和親人分離所引起的悲傷。是祂召喚你們選擇這條崎嶇的道路的,他將把你們帶到目的地。」

  「帕瑞什先生從他的觀點考慮,已經同意了,」戈拉讀完信正在默默沉思,畢諾業對他說,「所以,戈拉,你從你的觀點考慮也得同意。」

  「帕瑞什先生可以同意,」戈拉說,「因為他就在那股衝破堤岸的激流之中。我不能同意,因為我所在的這股激流是用來保護河岸使它免於被沖毀的。在我們這個河岸上,你沒有辦法說清楚過去千百年來留下了多少遺跡,不過現在讓我們按照自然法則繼續工作吧。我們用石塊修河堤,你愛怎麼罵就怎麼罵,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不過在這片逐年堆積新泥的古老的神聖的土地上,我們不打算讓許多農學家去犁地。要是因而造成損失,那就讓它損失好了!那個地方是給我們居住的,不是用來耕種的。你們農業部因為我們用硬石塊築堤而開始誹謗我們,我們也不會因而真的感到慚愧!」

  「換句話說,總而言之,你不同意我的婚事,是嗎?」

  「我當然不同意!」戈拉回答。

  「而且……」畢諾業剛開口,戈拉便打斷了他的話說:「而且,從此我就和你們大家一刀兩斷啦。」

  「假如我是你的穆斯林朋友呢?」畢諾業問。

  「那麼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戈拉說,「樹枝折斷落到地上之後,就再也不能重新接上去像以前一樣作為樹身的一部分了——可是大樹卻能讓外面的爬山虎爬到樹上,即使它被暴風雨刮掉,也可以重新爬上去。你滑離了正道,我們除了完全和你斷絕之外,沒有別的路可走!為了這個緣故,教社才立下這樣嚴格的規則和禁令。」

  「正因為這樣,斷絕關係的理由不應該這麼簡單,斷絕關係的規定也不應該這麼隨便,」畢諾業回答,「胳膊斷了,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長好,所以骨頭生來很結實,骨折的事很少發生。難道你不明白,在一個社會裡,如果輕微的打擊就會造成永遠不能癒合的創傷,那麼,要想順利地工作和交往,會有多困難嗎?」

  「我用不著為這個操心,」戈拉回答,「社會自己這樣徹底地負起思考的重擔,我甚至意識不到它在思考。我希望幾千年來它不但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而且它的想法至今保持不變。地球繞著太陽轉,走的是直線還是曲線,有沒有出過毛病,這些我都從來沒有想過,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因為不去想這些事而遇到過任何困難,對於社會,我的態度也是這樣。」

  「戈拉老兄,」畢諾業笑著說,「過去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我一直在說這種話——誰能料到今天我又從你的嘴裡聽到這些話了呢?我捏造了這樣的長篇大論,我看我得為它受點懲罰了。不過我們這件事爭論下去不會有什麼好處,因為今天我已經從近處看過一些過去沒有看得那麼清楚的東西了。今天我已經明白人生的道路就像一條大河,由於急流本身的衝擊力,在從前沒有水流的地方,沖刷出嶄新的意料不到的河道。這些各式各樣的支流和料想不到的變化都是上天對我們生活的部分安排。生活不是一條人造的運河,不能把它禁錮在幾條規定好的河道之中。只要我們一旦在自己的生活中看清楚這一點,我們就不會受任何謊言的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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