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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他心裡感到很急躁,桌子上有一張報紙,便拿起來看。他突然看見報紙上有一個地方用鉛筆劃了道兒。他讀了這一段之後,立刻明白他和羅麗妲是這條消息的主人公,是這一段後面的文章評論的對象,而且知道她要永遠受到她教社的人這一類侮辱。因此,他覺得一個像她這樣倔強的姑娘,看見他把時間浪費在爭論有關教會原則的一些瑣碎論點上而不去設法把她從這樣的羞辱中救出來,因而看不起他,這樣做是完全正當的。他把自己和這個勇敢的姑娘相比,想起她那勇敢的精神和不把教社放在眼裡的態度,自己覺得慚愧極了。

  蘇查麗妲洗完澡,並且在薩迪什上學之前安排他吃過早飯之後,回到畢諾業那邊,看見他悶悶不樂地坐在那兒,於是也就沒有再提起原先他們討論的那個問題。

  在他坐下來吃飯之前,畢諾業沒有遵守印度教的淨化規矩,哈裡摩希妮勸他說:「既然你不遵守我們印度教的任何規矩,你為什麼不改信梵教呢?」

  畢諾業感到自尊心有點受到損傷,便回答說:「如果有一天我認為印度教只不過是些不能接觸什麼、不能吃什麼以及許多其他毫無意義的清規戒律的時候,我就是不變成梵教徒,也會變成基督教徒、穆斯林或諸如此類的教徒。不過到現在為止,我對印度教還沒有那麼缺乏信心。」

  畢諾業離開蘇查麗妲家的時候,心裡亂糟糟的,因為好像到處都給他打擊,他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了。

  他滿腔心事地低著頭慢慢地朝前走,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陷入這樣為難的境界。他來到一個廣場,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到目前為止,每逢生活中遇到什麼為難的事,不論大小,他都可以承擔下來,和他的朋友商量,找出解決的辦法,可是今天,這條路斷了,他必須自己一個人面對困難。

  太陽漸漸照射到他所坐的地方,他站起身來,重新上路。但沒走多遠,便聽到薩迪什的聲音:「畢諾業先生,畢諾業先生!」過了不一會兒,他的小朋友已經拉住他的手了。今天是星期五,學校已經放學,薩迪什正在回家過他的週末。

  「來,畢諾業先生,」薩迪什請求說,「跟我回家去!」

  「這怎麼可以呢?」畢諾業問道。

  「怎麼不行?」薩迪什堅持說。

  「如果我去得這樣勤,你家裡的人怎麼受得了呢?」畢諾業解釋說。

  薩迪什覺得這個理由簡直不值一駁,所以只是說:「不會的,跟我走吧!」

  薩迪什不知道畢諾業和他家的關係已經搞得這樣糟。畢諾業想到這個孩子對他的愛是如此純潔,心裡十分感動。他在帕瑞什先生天堂般的家找到的完美無瑕的快樂,現在只有在這個孩子的身上還能找到。在這不幸的日子,只有他的心裡沒有升起疑團,他們之間的友誼,社會上也沒有加以打擊,沒有不讓他們繼續來往。畢諾業摟著他的脖子說:「走吧,小弟弟,我把你送到家門口。」在摟抱中,他覺得好像接觸到一種甜蜜的東西,這就是在蘇查麗妲和羅麗妲的關懷和愛護下,從小就包圍著薩迪什的柔情。

  薩迪什一邊走,一邊不停地說一些不相干的話,畢諾業聽起來覺得可愛極了。跟孩子的一顆真摯的心接觸,使他暫時忘掉了生活中難以擺脫的困境。

  要去蘇查麗妲的家,先得經過帕瑞什先生的前門,而帕瑞什先生二樓的客廳,從街上就可以看見。他們從前面那間屋子經過的時候,畢諾業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看,他看見帕瑞什先生坐在桌子旁邊。看不清帕瑞什先生是不是在說話,不過羅麗妲倒是背對大街、坐在帕瑞什先生椅子旁邊的一張凳子上,就像一個聽話的小學生。

  羅麗妲離開蘇查麗妲家時,煩躁得難以忍受。因為沒有別的辦法來減輕她的痛苦,她只好默默地來到帕瑞什先生屋裡。帕瑞什先生深沉寧靜,急性子的羅麗妲為了控制自己的煩躁不安,常常去到他屋裡,默默地坐在他身邊。今天帕瑞什先生問她:「怎麼啦,羅麗妲?」她回答說:「沒有什麼,爹。您這間屋子又好又涼快。」

  帕瑞什先生知道得很清楚,今天她是帶著一顆受傷的心來找他的,因為他自己的心也在隱隱作痛。因此,他便開始慢慢地提出一些話題,幫助她減輕個人生活中悲歡離合的擔子。

  看見父女之間談知心話的這幅情景,畢諾業竟一時呆住了,一點也沒有注意薩迪什在說什麼。薩迪什正在提出一個極其深奧的戰術問題。他問能不能訓練一支老虎隊伍,把它部署在前線敵我兩軍之間,用它來保證勝利。到現在為止,問答原來一直是順利進行的,如今突然聽不到回答,便抬起頭望著畢諾業,看看這是怎麼回事。他順著畢諾業的視線望過去,看見了羅麗妲,於是馬上大聲喊:「羅麗妲姐姐,羅麗妲姐姐,你看,我放學回來,在路上抓到了畢諾業先生,把他帶回家來了。」

  羅麗妲從凳子上一躍而起,帕瑞什先生也轉過頭朝街上看。畢諾業覺得這些都是自己引起的,臊得滿臉通紅。不過他終於設法和薩迪什告別,走進了帕瑞什先生的家。

  他上了樓,發現羅麗妲已經走了,心想自己肯定像一個強盜,闖進別人家,擾亂了別人的安寧,於是羞羞怯怯、猶猶豫豫地坐了下來。

  寒暄過後,畢諾業立刻說:「因為我遵守印度教社的教規和習慣不夠虔誠,事實上幾乎每天都在違犯教規,近來我一直在想,我應該信奉梵教,希望您正式介紹我入社。」

  就是在十五分鐘以前,這個願望和決心還沒有清楚地在畢諾業心中形成。帕瑞什先生詫異得一時說不出話,後來他說:「不過你已經從各方面把這個問題仔細考慮過了嗎?」

  「這個問題沒有多少東西需要考慮的,」畢諾業回答,「我覺得這不過是一個是與非的問題,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根據我過去所受的教育,我不能真的相信僅僅不違反某些教規和習慣就是信教。因為這個緣故,我處處都自相矛盾。要是我繼續和真心信奉印度教的人保持連系,我就只能使他們感到震驚,我確實相信這是很不應該的。目前我不擔心別的事,我必須做好準備,決心改正這個錯誤,否則我就不能保持我的自尊心。」

  這樣長的解釋,對帕瑞什先生來說本來是完全不必要的,不過畢諾業自己卻要用它來加強決心。他想到自己現在是站在是與非的戰場上,並且站在是的一邊,將來一定會得到勝利,便充滿了自豪感。他的男子漢的榮譽正在受到嚴峻的考驗。

  「在宗教信仰這個問題上,你的看法和梵社一致嗎?」帕瑞什先生問道。

  「說實話,」畢諾業沉默了一會兒說,「過去有一陣子我以為我有宗教信仰,而且經常為了宗教信仰的問題和許多人爭論,可是現在才明白,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還很不成熟。這一點是在認識您之後才明白的。我長了這麼大還沒有真正需要過宗教,因為真正的信仰沒有在我心裡紮根,所以直到現在,我只信仰社會上流行的宗教,用各種各樣巧妙而又瑣碎的論點來為它辯護。我從來沒有感到有必要去思考哪一種宗教正確,我只是忙於想辦法證明那個能使我戰勝的宗教是正確的。它越難證明,在證明它的時候,我就越感到驕傲。到現在為止,我也不敢說將來我會不會有一個完全正確而又很自然的宗教信仰,不過只要我具備有利的環境,遇到那些可以效法的人,無疑我可以朝著那個方向前進。無論如何,我可以不必到處去炫耀那種不是我真心相信的東西,把它當作一面勝利的旗幟,讓自己丟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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