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拉(78)_泰戈爾

七八

　　「不過我們總得採取點什麼措施才行呀！」安楠達摩依說，「畢諾業聽到這些謠言之後，心裡再也得不到安寧了——他甚至把一切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蘇查麗妲臉上微微一紅，低下頭問道：「唔，您想畢諾業先生會……」

　　「孩子，你聽我說，」安楠達摩依看見蘇查麗媽猶豫和為難的樣子，便打斷她說，「我可以向你保證，畢諾業情願為羅麗妲粉身碎骨。我是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一旦獻出自己，就什麼也不會保留的。為了這個緣故，我經常擔心他的心會把他帶到一個無法挽回的境地。」

　　「您用不著擔心羅麗妲會不答應，」蘇查麗妲感到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我很瞭解她。不過畢諾業先生準備脫離他自己的教社嗎？」

　　「如果有必要，毫無疑問，他是會這樣做的，」安楠達摩依說，「不過你為什麼現在要提出他脫離教社的問題呢？有這種需要嗎？」

　　「怎麼，您這是什麼意思呀，媽媽？」蘇查麗妲喊道，「您是說畢諾業可以娶一個梵教姑娘而自己仍然信奉印度教嗎？」

　　「要是他願意這樣，」安楠達摩依回答，「那麼，你反對嗎？」

　　「我個人看不出這怎麼能行得通！」蘇查麗妲狼狽地說。

　　「我覺得這最好辦不過了，小母親，」安楠達摩依解釋說，「你聽我說，在我自己的家裡，我就不能遵守別人遵守的習慣——所以不少人管我叫基督徒。在舉行什麼特別宗教儀式的時候，我就主動躲在一邊。親愛的，你可以笑我，不過你知道嗎，就連戈拉也不肯在我屋裡喝水。可是為了這些事，我有什麼必要說，這不是我的家，他們的印度教社不是我的教社呢？我自己絕不能說這種話。我繼續留在那個教社、那個家裡，他們愛怎麼罵我就怎麼罵好了——我並沒有覺得這樣會有多大不方便。如果障礙大到不能克服，我就走神指給我的道路，不過我永遠是有什麼就說什麼，至於他們是否理解我，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不過，」蘇查麗妲有點茫然地說，「請您聽我說……您知道梵社的見解……要是畢諾業……」

　　「他的見解和梵社的也沒有多大區別，」安楠達摩依打斷她的話說，「梵社的見解也不是和別人截然不同的。他常常把你們雜誌上的那些文章念給我聽——我看不出你們的見解有什麼太離奇的地方。」

　　這時，羅麗妲走進屋子來找蘇查麗妲，把她的話打斷了。羅麗妲看見安楠達摩依，羞得臉上通紅。因為她從蘇查麗妲的臉上看出她們正在談她。她覺得最好是能夠跑掉，但找不到這樣快就離開的藉口。

　　「來，羅麗妲；來，小母親！」安楠達摩依高興地喊道。她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好像羅麗妲是她的寶貝。

　　安楠達摩依接著剛才的話頭跟蘇查麗妲說：「聽我說，小母親，把好和壞協調起來是一件最難辦的事——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它們卻常常結合在一起——那裡面有憂傷也有快樂——在看見惡的地方，我們也看到善。既然這是可能的，那麼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兩個見解不同的人不能快樂地結合在一起。難道兩個人能否真正結合，只是一個見解的問題嗎？」

　　蘇查麗妲仍然低著頭。安楠達摩依接著說：「如果兩個人希望結合在一起，你們的這個梵社竟會不准他們結合嗎？神已經把兩顆心合在一起，你們的教社會用外界的法令把他強行分開嗎？小母親，難道世界上沒有一個教社能夠忽略人們見解上細小的不同、允許他們根據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來結合嗎？難道人就是要這樣和他們的神鬧彆扭嗎？難道只是為了這個目的，人們才去創辦名為教社的這種東西的嗎？」

　　安楠達摩依在她發表議論時表現出這樣真摯熱烈的感情，是否僅僅因為想排除畢諾業和羅麗妲結婚的阻力呢？她會不會也有點兒這樣的想法：希望這些議論可以消除蘇查麗妲心中對這個問題殘留下來的那一點點顧慮呢？因為蘇查麗妲不改變看法，事情就不好辦。如果她認為畢諾業不加入梵社就不能娶羅麗妲，那麼，在這些焦心的日子裡一直支持著安楠達摩依的那個希望就會粉碎了。就在那天，畢諾業問過她：「媽媽，我非得加入梵社不可嗎？我還得信奉梵教嗎？」而她卻回答說：「不，不！我看沒有必要！」

　　畢諾業又問：「如果他們向我施加壓力呢？」

　　「不，」安楠達摩依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問題不是施加壓力可以解決的。」

　　可是蘇查麗妲沒有同意安楠達摩依的看法。因為她沒有回答，安楠達摩依知道她心裡還沒有同意。

　　安楠達摩依心想：「我因為愛戈拉，才能衝破我們教社的風俗習慣。可是蘇查麗妲的心不是已經被戈拉吸引了嗎？如果是這樣，她就不會把這樣一件小事看得這樣嚴重才是呀。」

　　安楠達摩依感到有點兒沮喪。還有兩三天，戈拉就可以出獄了。近來她一直在想，戈拉出獄之後，等待著他的無疑是一個幸福的天地。她覺得如果能夠約束他，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候了。否則誰也不知道他會闖出什麼禍。但能夠贏得戈拉的心，把他管好，這可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所能做到的。另一方面，讓他和一個印度教人家的姑娘結婚也是不對的——所以她拒絕了那麼多適齡少女的父親來給戈拉提親。戈拉常說，他根本就不要結婚，而她，作為他的母親，從來都沒有反對過他這個決定，這使大家感到十分詫異。後來，她發覺他有些鬆動了，心中不禁大喜，所以蘇查麗妲的無聲的反對，對她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不過她不是一個輕易就放棄自己的主張的人，她心裡說：「好吧，我們等著瞧吧。」

　　【第五五章】

　　帕瑞什先生說：「畢諾業，我不希望你為了急於把羅麗妲從困境中救出來，做下什麼蠢事。我們教社的這場風波是不值得重視的——今天讓他們這樣激動的事，不到幾天，他們就會忘得乾乾淨淨了。」

　　畢諾業原是下了決心來盡他對羅麗妲的責任的。他知道，從教社的觀點來看，這樣的婚姻會產生許多麻煩——除此以外，還要考慮到戈拉一定會生氣——但為了盡到責任，他盡力忘掉這些不愉快的想法。現在帕瑞什先生突然叫他完全不要考慮責任問題，畢諾業就更加不願意改口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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