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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咱們去跟爹商量商量好嗎?」蘇查麗妲建議道。

  「我可以向你保證,」羅麗妲回答,「爹是永遠不會和獵人站在一邊的。他從來沒有想給我們戴上腳鐐。當我們和他意見不一致的時候,他跟我們發過脾氣、或者用梵社的名義限制過我們的自由嗎?媽媽常常為此生他的氣。爹唯一擔心的只是怕我們喪失了思考能力。他是這樣把我們教養大的,你想他會把我們交給像帕努先生那樣的梵社典獄長嗎?」

  「好吧,」蘇查麗妲說,「就算爹不反對,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呢?」

  「如果你們都不肯動,那麼我就自己……」羅麗妲說。但蘇查麗妲著急地打斷她說:「不,不,親愛的,你先不要採取任何行動,我已經想好一個主意了。」

  當天晚上,蘇查麗妲正要去看帕瑞什先生,他自己卻來了。他本來這個時候總是在花園裡走來走去,低著頭沉思默想——彷佛是在黃昏純淨的幽暗中把工作了一天腦子裡留下的皺紋抹平,並且為晚上安眠作好準備,培養寧靜的心情。可是今天晚上,他放棄單獨做晚禱的悠閒寧靜,滿面愁容地走進蘇查麗妲的房間。蘇查麗妲那顆慈愛的心感到隱隱作痛,就像母親看見自己本該快快樂樂地在那兒玩耍的孩子痛苦地病倒了,一聲不響、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似的。

  「我想你已經什麼都聽到了,拉妲?」帕瑞什先生問道。

  「是的,爹,」蘇查麗妲回答,「我聽到了。不過您為什麼這樣發愁呢?」

  「我只擔心一件事,」帕瑞什先生回答,「羅麗妲能不能經受得起她自己掀起的這場風暴的衝擊。在激動的時候,一種盲目的自尊心蒙蔽了我們的頭腦,可是當行動的果實一個一個成熟的時候,我們忍受這些行動後果的力量卻消失了。羅麗妲既然已經仔細考慮過她的行動可能產生的後果,她是不是已經決定最好走哪條路了呢?」

  「有一點我可以明確地告訴您,」蘇查麗妲回答,「無論教社要給羅麗妲什麼懲罰,都不可能讓她屈服。」

  「我只想知道,」帕瑞什先生解釋說,「羅麗妲不是由於一時氣憤才表現出這種反抗精神的。」

  「不是,爹,」蘇查麗妲垂下眼睛說,「如果是那樣,我一句話也不會聽她說。她嚴肅認真地想了很久的問題,在她突然受到打擊的時候,完全想通了。對一個像羅麗妲那樣的姑娘,現在想攔阻她是沒有用的。除此之外,爹,畢諾業先生是多好的一個人呀。」

  「可是畢諾業準備加入梵社嗎?」帕瑞什先生問道。

  「這個我沒有把握。」蘇查麗妲回答,「我們去拜望一下戈爾先生的母親,您說好嗎?」

  「我自己也一直在想,如果你們能去一次,那就太好了。」帕瑞什先生表示同意。

  【第五二章】

  畢諾業每天早晨都要從安楠達摩依那兒回家一趟。有一天,他一走進屋子,就看見一封信。寫信的人沒有署名。他給了畢諾業不少的勸告,說他和羅麗妲結婚很不合適。他指出這個婚姻不但畢諾業自己得不到幸福,它對羅麗妲也是一個災難。如果畢諾業不顧這些警告,還堅持要和她結婚,那麼他就應該好好想一想,羅麗妲肺部很弱,大夫甚至懷疑她有肺結核。

  接到這樣一封信,畢諾業簡直驚呆了,因為他不能想像竟然有人能夠編出這樣明顯的謊言。當然,每一個人都很清楚,他們兩個人因為社會習慣不同,根本就不可能結婚。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一直認為他愛羅麗妲是應該受到譴責的。不過既然有人給他寫這樣的信,說明在梵社的圈子裡,大家都認為這事已經成為定局。畢諾業心想,梵社的人一定會為這事對羅麗妲大肆辱駡,想到這一點,他就十分難受。羅麗妲的名字這樣露骨的和他的名字聯在一起,成為大家議論的話題,他覺得不但很難為情,甚至很可恥。他只能猜測,羅麗妲現在一定責備自己不該和他來往,詛咒他們見面的那個日子,而且再也不要見他了。

  唉,人心有多矛盾啊!即使他這樣嚴厲的譴責自己,但在悔恨之中也會摻雜著如此深沉強烈的歡樂,使他的心放射出光芒。他的心不肯接受別人的侮辱,自己又不感到慚愧。為了不讓自己懷著這種感情,畢諾業便在陽臺上走來走去。但在早晨的陽光下,一切似乎都帶著點兒瘋狂,連過路小販的叫賣聲都在他心裡喚起深深的不安。難道不是這股辱駡的怒潮把羅麗妲淹沒,又把她沖到他心裡的避難所來了嗎?他無法消除羅麗妲被這股洪水沖出自己的教社向他漂來的景象,他的心只能喊出這兩句話:「羅麗妲是我的!我一個人的!」過去,他從來沒有勇氣這樣充滿信心地說這兩句話,可是今天,聽到內心的願望在外邊傳來這麼清楚的回聲,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正在陽臺上激動地走來走去,突然看見哈蘭先生朝他家走來。他立刻就明白這封匿名信的內幕了。

  畢諾業請哈蘭先生坐下之後,一聲不響地坐在旁邊,不像往常那麼自信了。後來哈蘭先生終於說:

  「畢諾業先生,你是一個印度教徒,不是嗎?」

  「我當然是!」畢諾業回答。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千萬別生氣,」哈蘭先生請求說,「當我們的行為可能在任何一個教社引起麻煩的時候,如果我們不從各個方面去考慮問題,我們往往會陷於盲目性。在這種關頭,要是有人問我們的行為會產生什麼後果,能走多遠而不至出錯,我們應該歡迎他,把他當作朋友。」

  「這樣長的一個開場白完全是不必要的,」畢諾業勉強笑了笑說,「別人提出不愉快的問題,我既不會生氣,也不會動武,不管你想問什麼,你就放心大膽地問吧。」

  「我不想說你存心不良,」哈蘭先生道歉地說,「也沒有必要告訴你,生活不檢點往往會產生有毒的果子。」

  「沒有必要說的話,」畢諾業有些生氣地大聲說,「你可以不說。只說你心裡想說的話就是了。」

  「你是一個印度教徒,又不能脫離印度教社會,」哈蘭先生問道,「卻這樣在帕瑞什先生家出出入入,讓別人說他女兒們的閒話,你這樣做對嗎?」

  「你聽著,帕努先生,」畢諾業抱怨說,「任何教社的人都可以利用任何特殊事件來捏造謠言,我可不能為這些謠言負責——這在很大的程度上要看這些人本身的品德。要是梵社人員用這種方式來議論帕瑞什先生的女兒,弄得流言四起,這與其說是她們的恥辱不如說是你們梵社的恥辱。」

  「要是一個姑娘,」哈蘭先生大聲說,「可以離開母親的保護,獨自和一個外人乘船漫遊,難道她的梵社無權過問嗎?回答我這個問題!」

  「如果你把一件純粹外在的事和內在的過失等同起來,那麼你自己又有什麼必要離開印度教,加入梵社呢?」畢諾業問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帕努先生,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對它們進行爭論。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什麼是我的責任,這個問題你一點也幫不上忙。」

  「我不想和你多說,」帕努先生回答,「我只有最後一句話:從現在起,你不能再到那兒去,否則你就太不對了。你常到帕瑞什先生家去,只能惹起麻煩,你們誰都不知道你已經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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