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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這不過說明他們受的教育不夠高深罷了。」哈蘭以高人一等的腔調說,「這些傢伙沒有受過一點兒精神教育和道德教育,他們不能吸收英國文化的精髓。因為他們只會死讀書,沒有受過道德訓練,所以這些忘恩負義的人不肯承認大英帝國統治印度乃是上天的安排。」

  「除非他們信仰基督教,否則就永遠得不到這種講道德的文化。」縣長說教式地評論道。

  「從某一方面來講這是對的。」哈蘭表示同意,接著便詳細分析哪一點他同意、哪一點不同意基督教的觀點。

  縣長深深地被這次談話吸引住了,一直到她的妻子把帕瑞什的女兒們送回家,乘馬車回來,大聲喊他:「哈利,你還不回家嗎?」這才突然發現時間有多晚了。

  「哎呀,」他看了看手錶之後大聲說,「已經八點二十了。」他一邊坐進馬車,一邊親熱地握住哈蘭的手說,「今天我過得愉快極了,我們的談話很有趣。」

  哈蘭回到平房之後,把他和縣長的談話詳細地向大家複述了一遍,但對戈拉的突然出現卻隻字未提。

  【第二八章】

  為了殺雞嚇猴子,四十七個不幸的村民,沒有經過正式的審訊,就被關進了監牢。

  戈拉離開了縣長,便去找律師。有人告訴他薩科利·哈達爾是當地最能幹的律師之一。戈拉到他家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老同學。

  「嗨,我敢說這准是戈拉。」他大聲嚷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戈拉說他要向法庭申請保釋戈斯帕拉的犯人。

  「誰當保人?」薩科利問。

  「當然是我啦。」

  「你能保釋四十七個人嗎?」

  「如果有法定的保人出來擔保,我願按照規定交納保金。」

  「那可要花很多錢吶。」

  第二天,他們把一份正式的保釋申請書遞到縣法庭。縣長一見昨天那個衣服和頭巾都佈滿塵土的高個子,便粗暴地拒絕接受。於是十四歲的孩子和八十歲的老頭也只好和別的人一起在監牢裡傷心落淚了。

  戈拉要求薩科利擔任這個案件的律師,但他說:「你到哪兒去找證人呢?當時在場的人現在全都關在牢裡。除此以外,打傷洋大人以後進行的一連串搜查,早已把那一帶的老百姓嚇壞了。縣長已經開始懷疑有些好鬧事的知識分子在搞陰謀叛亂。要是我表現得過分積極,他甚至連我也會懷疑起來的。英國人在印度辦的報紙一直在抱怨,如果允許印度人過分神氣,那麼住在鄉下的英國人,生命就沒有保障了。與此同時,本地人在他們自己的家鄉,幾乎活不下去了。我知道他們受到的壓迫是極其嚴重的,但有什麼辦法起來反抗呢?」

  「沒有辦法?」戈拉喊道,「我們為什麼不能……」

  「我看你半點也沒有改變,還是和在學校的時候一模一樣。」薩科利笑著說,「我們沒有辦法,只是因為我們要養活妻子兒女——除非能夠每天給他們弄到點吃的,否則他們就會挨餓。有多少人願意拚著一家子的性命去替別人擔風險呢?特別是在我們的國家裡,每一家人口都少不了。已經擔負起十幾口人生活的人是沒有力量再去照顧十幾口人的。」

  「這樣,你就不管這些可憐的人了嗎?」戈拉追問道,「你不能向高等法院上訴,或者……」

  「你對情況好像並不瞭解,」薩科利不耐煩地打斷他說,「受傷的是一個英國人,每一個英國人都和英王同一個血統——傷害一個最最卑微的白種人,也是對大英帝國一個小小的叛亂。我才不去攻擊這個制度,跟縣長發生衝突呢,這是不會有什麼好處的。」

  第二天,戈拉決定乘十點三十分的火車去加爾各答,看看能不能在那兒找個律師幫幫忙,但在他到火車站的途中,突然停下來了。

  農展會最後的一天原來安排加爾各答板球隊和本地的板球隊進行一場比賽。客隊在練習的時候,有一個隊員腿部被球擊中,受了重傷。球場旁邊有一個大貯水池,兩個學生把受傷的人抬到池邊,把一塊布浸濕,綁在他的腿上。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一個警察,一邊用不堪入耳的話罵人,一邊揮起警棍朝學生身上亂打。

  加爾各答的學生不知道這是一個備用水池,是不准使用的。即使知道,他們也不能受警察無端侮辱。這些人都是棒小夥子,當然要動手還擊。聽到吵鬧聲,又跑來了許多警察,這時戈拉也趕到了。

  戈拉和這幫學生很熟,因為他經常帶他們出去比賽。現在看見他們受人欺侮,免不了出來支持。「當心點,」他沖著警察大聲喝道,「不許碰這些孩子!」警察轉過來向戈拉破口大駡,不久雙方就大打出手,人愈聚愈多,不久就來了好幾十個學生。他們受到戈拉的鼓舞,在他的指揮下,很快就把警察打得落花流水。這場戰鬥,旁觀者當然覺得很熱鬧,但不用說,對戈拉可不是一場兒戲。

  大約在三四點鐘的時候,畢諾業、哈蘭和姑娘們正在平房裡排演那出戲,這時,兩個認識畢諾業的學生跑來告訴他,戈拉和幾個孩子已經被捕,現在關在警察局裡,等候縣長明天審判。

  戈拉被捕了!這個消息使他們大吃一驚,只有哈蘭除外。畢諾業立刻跑到老同學薩科利·哈達爾那裡,拉著他一起到警察局去。

  薩科利建議設法把戈拉保釋出來,但戈拉堅決反對聘請辯護律師,也不肯接受保釋。

  「什麼!」薩科利看著畢諾業大聲說,「誰能相信戈拉已經離開學校了?他還是和在學校的時候一樣不通情理。」

  「我不能因為碰巧有錢或有朋友便不去坐牢,」戈拉說,「我們的古聖梵典說,主持正義是國王的職責。懲罰罪惡也是他的任務。但如果在這個政府統治下,人們必須花錢才能出獄,必須為那個起碼的權利傾家蕩產,那麼,拿我來說,就絕不會為這種法律花一個派斯。」

  「在伊斯蘭國家,為了行賄,你得把腦袋都當掉呢。」薩科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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