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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然而,只要哈蘭不在,蘇查麗妲就會鼓勵畢諾業發表他對社會的看法。她實在無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像戈拉和畢諾業這樣兩個受過教育的人怎能為祖國古老的迷信辯護呢。假如她不認識他們,她根本就不會考慮他們的論點,認為不值一顧。但她第一次遇見戈拉,就無法把他輕蔑地從心裡抹掉。因此,一有機會,她便把談話的內容引到討論戈拉的生活方式和他的想法上來,她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和反對意見來使討論逐步深入。帕瑞什先生一直認為聽聽各種教派的意見可以使蘇查麗妲受到豐富的教育,所以他從不阻攔這種討論,從不擔心這樣會把她引入歧途。

  有一天,蘇查麗妲問畢諾業:「現在請你告訴我,戈爾默罕先生是不是真的相信種姓差別,還是僅僅為了表示他對祖國無限忠誠所採取的誇張手法?」

  「你承認樓梯有梯級,對嗎?」畢諾業回答,「你不否認有些梯級一定要比別的高吧?」

  「我不否認,只是因為我必須踩著梯級上樓。在平地上行走,我就不認為有這種需要。」

  「一點不錯,」畢諾業說,「樓梯好比社會,它的作用在於使人能夠從低處爬到高處——一直爬到人生的終點。如果我們把社會或世界本身作為終點,那麼就沒有必要承認這些差別,那麼,歐洲那種不斷地互相爭奪,擴大地盤的社會環境,對我們來說,也就挺合適了。」

  「你的話我恐怕不能十分瞭解,」蘇查麗妲不贊成地說,「我的問題是:你說我們的社會創造種姓差別是有目的的,現在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

  「在這個世界上,明顯的成績是不容易看出來的,」畢諾業回答,「印度對社會問題提供了一個偉大的解決辦法,那就是種姓制度——它現在仍然在全世界的注視下實行著,歐洲還沒有能提出更滿意的辦法,因為那邊的社會一直是充滿了矛盾和鬥爭。人類社會還在等待著印度的辦法最後獲得成功呢。」

  「請你不要生我的氣,」蘇查麗妲羞怯地說,「不過,請告訴我,你僅僅是在重複戈拉先生的見解,還是自己也真的相信這些說法呢?」

  「跟你說實話吧,」畢諾業笑著說,「我沒有戈拉那樣堅定不移的信心。我一看見我們社會的缺點,看見種姓制度的弊病,就不能不產生懷疑;可是戈拉告訴我只注意偉大事物瑣碎細微的地方,你就會產生懷疑——輕易下結論,就會把枯葉殘枝當作大樹。戈拉說,他並不要求我們讚美正在腐朽的殘枝,只要求我們仔細看一看整棵大樹,弄清楚它的意圖。」

  「好吧,我們且把殘枝丟在一邊,」蘇查麗妲說,「可是我們總有權仔細想一想果實吧。種姓給我們國家結出了什麼樣的果實呢?」

  「你稱它為種姓果實的並不僅僅是種姓果實,而是我們國家各種情況合起來產生的結果。假如你用一顆鬆動的牙齒去咬東西,你會感到疼痛——可是你不會去責怪滿口的牙齒,只怪那顆牙齒松了。因為,出於各種原因,我們生病了,身體衰弱了,所以我們只能歪曲印度的思想,而不能使它實現。所以戈拉不斷告誡我們:要健康,要強壯!」

  「好極了,那麼你認為婆羅門是一種神人嗎?」蘇查麗妲追問說,「你真的相信婆羅門腳上的塵土能使人淨化嗎?」

  「在我們自己創造的這個世界裡,我們尊重的東西反正是很多的,不是嗎?如果我們能創造一些真正的婆羅門,這對我們的社會能說是一件小事嗎?我們需要神人——超人,而且只要我們全心全意地希望得到他們,我們就會得到。不過要是用愚蠢的方式去祈求,我們就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世界出現無惡不作的魔鬼,我們供養它們,並且容許它們把腳上的塵土抖落在我們頭上。」

  「你們的這些超人曾經存在過嗎?」蘇查麗妲問道。

  「存在過,他們存在於印度的內在需要和意志之中,就像樹木隱藏在種子裡一樣。別的國家需要像威靈頓那樣的將軍、牛頓那樣的科學家、羅斯柴爾德那樣的百萬富翁;但我們的國家需要婆羅門,無所畏懼、憎恨貪婪、戰勝憂慮、不計得失的婆羅門——身心和上帝連在一起的婆羅門。印度需要堅定、寧靜、思想解放的婆羅門,一旦得到他,印度就會得到自由。我們不向帝王低頭,不受壓迫者奴役。不,只是由於自己感到恐懼,我們才低頭;我們陷在自己貪婪的羅網裡,成為自己愚昧的奴隸。但願真正的婆羅門用他艱苦的修行把我們從恐懼、貪婪和愚昧中拯救出來——我們不需要他們為我們戰鬥、替我們做生意或為我們謀求任何別的塵世利益。」

  〔①羅斯柴爾德(一七七七——一八三六),住在倫敦的一個徳國猶太資本家。〕

  帕瑞什先生原來一直坐在旁邊靜聽,但現在他卻插進來用柔和的聲音說:「我不敢說我瞭解印度;我確實不知道印度需要什麼,得到了沒有——不過你能回到過去的日子裡去嗎?我們應該為今天能夠實現的目標奮鬥——徒勞地伸出雙手去向過去求助,又有什麼好處呢?」

  「我經常也是這樣想、這樣說的,」畢諾業說,「不過就像戈拉所說的那樣,我們說過去的已經死亡了、消失了,我們就可以把它抹殺掉嗎?過去永遠跟我們連在一起,因為確實存在過的東西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你的朋友對這些問題的說法跟普通人的很不一樣,」蘇查麗妲反駁說,「那麼,我們怎能知道你們是不是代表整個國家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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