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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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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對那個特殊的擔子,沒有什麼意見嗎?」 「既然目的在加重量,加什麼都一樣——磚頭或石頭——那有什麼不同?」 畢諾業可能已經猜出戈拉對這件婚事如此熱心的真正原因:他急於要拯救他的朋友,免得他被帕瑞什先生的一個女兒纏住,他的這種心情太明顯了,畢諾業覺得很好笑。 吃過午飯之後,他們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用來補足昨晚所缺的睡眠。在夜幕垂下之前,兩個朋友再也沒有交談。天黑之後,他們走上屋頂平臺。 畢諾業抬頭望著天空說:「戈拉,你聽著,我要跟你談一件事:我覺得我們對祖國的熱愛,裡面有一個很大的缺陷。我們只想到半個印度。」 「怎麼會呢?你這是什麼意思?」戈拉問道。 「我們把印度只看成是一個男人的國家,我們完全忽略了婦女。」畢諾業解釋說。 「你簡直和英國人一樣,」戈拉說,「希望到處看見婦女——在家裡,在外邊;在陸地、水上和空中;在我們用餐、娛樂和工作的時候——結果是,婦女遮住了男人,這樣,你看到的同樣不全面。」 「不,不!」畢諾業回答,「你這樣回避我的論點可不行。為什麼要提出我的看法像不像英國人這樣的問題呢?我說的是我們沒有把祖國的婦女擺在適當的位置。拿你自己作例,我能夠有把握地說,你從來沒有想過婦女的問題——對你來說,我們的國家並不包括婦女在內,這樣的想法是絕對不會正確的。」 「我看見並瞭解我的母親,」戈拉說,「我從她的身上看到了祖國全體婦女,也知道她們應處的地位。」 「你只是說一些空話來欺騙自己,」畢諾業說,「一個人在家裡熟悉做家務事的婦女並不就是真正瞭解婦女。要是我敢拿我們的社會和英國的比較,我知道你一定會大發雷霆,——我不想這樣做,也不想假裝說我準確地知道我們的婦女能夠以什麼方式走出家庭和走出多遠才不算越軌——不過,我是說,只要我們的婦女繼續藏在深閨裡,我們對祖國的認識就只能從片面的,我們就不能全心全意地去愛她,為她獻身。」 「就像時間分為白天和黑夜那樣,社會也分為男人和女人兩個部分,」戈拉爭辯說,「在正常的社會裡,婦人像黑夜一樣看不見——她在幕後工作,不為人所注意。社會出現反常現象的地方,黑夜侵佔了白天的地盤,正常的工作和家庭瑣事都在燈光之下進行。結果怎麼樣呢?黑夜的神秘作用消失了。疲勞不斷增加,精神無法恢復,男人只有求助於煙酒。同樣的,如果我們把婦女拉出家庭,在外面工作,她們的靜悄悄的工作就要受到干擾,社會的安寧與幸福就要受到破壞,社會就會出現動亂。乍一看,這種動亂可能會被錯認為力量,但這只是一種導致毀滅的力量。在社會的兩個部分裡,男人本來就喜歡創新,但太多的創新是不必要的。如果你把婦女的內在的力量提到表面上來,社會就要被迫坐吃山空,不久就會破產了。我認為,假如我們男人在外面照管筵席,女人在裡邊看好倉庫,那麼即使看不見婦女,喜事也會辦得很好。只有喝醉的人才會以同一方式,在一個地方,朝著一個方向使用一切力量。」 「戈拉,」畢諾業說,「我不願意對你說的話提出懷疑——但你也沒有駁倒我的論點。真正的問題在……」 「請你注意,畢諾業,」戈拉打斷了他的話,「這個問題我們要是這樣辯論下去,只會引起一場爭論。我承認女人沒有闖進我的意識,像最近闖進了你的意識那樣。因此,你不能希望我對她們產生你那樣的感情——目前,讓我們同意存在分歧吧。」 戈拉撇開這個問題。但一顆扔掉的種子卻可能落在土地上,在那裡等待時機,生根發芽。到現在為止,戈拉一直把女人完全排除在他的視野之外,並且從來沒有想過他的生活裡因而缺少什麼或者有什麼損失。今天畢諾業的激情使他感覺到她們的存在以及她們在社會中的力量。但由於他弄不清她們應該處在什麼地位,她們起了什麼特殊的作用,他不願意和畢諾業討論這個問題。他既不能掌握這個題目,又不能說它一文不值而置之不理,所以他覺得不如乾脆不談為好。 畢諾業那天晚上離開時,安楠達摩依把他叫到身邊問他:「你和薩茜的婚事決定了嗎?」 畢諾業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著回答:「決定了,媽媽——戈拉當的媒人。」 「薩茜是一個好姑娘,」安楠達摩依說,「畢諾業,不過不要做任何蠢事。我的孩子,我很瞭解你。你匆匆忙忙地作出決定,只因你知道自己下不了決心。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從容地想一想。你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了:在弄清楚你的真實情感之前,不要對這樣一個嚴重的問題作出決定。」 她說話的時候,輕輕地拍了拍畢諾業的肩膀;畢諾業默默地離開了她,慢慢地走了。 【第十八章】 畢諾業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著安楠達摩依的話。他從來也沒有忽視過她的任何勸告,那天晚上,他覺得整夜心上都壓了一塊大石頭。 第二天早上,畢諾業醒過來的時候,覺得已經完全擺脫了一切負擔,因為他終於為戈拉的友誼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他覺得答應了薩茜的婚事,就是接受了終身的束縛,這樣,他就有權放鬆來自其他方面的約束。這個婚姻是一個永久的保證,它可以使戈拉不再毫無根據地懷疑他會受一個梵社家庭的誘惑,脫離正統印度教,去和他們攀親。於是,畢諾業開始毫無顧慮地經常到帕瑞什先生家去;而在他自己喜歡的人的家裡,他從來是不難變得自由自在的。因為戈拉的緣故,他曾經猶豫不決,一旦消除了顧慮,他在帕瑞什先生家裡,很快就被他們當作自己人接待了。 羅麗妲原先以為蘇查麗妲喜歡畢諾業,所以跟他作對。後來弄清楚蘇查麗妲對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她也就不再敵視他,痛痛快快地承認他是一個少有的好人了。 就連哈蘭也沒有表示敵對的態度;恰恰相反,他倒好像願意強調畢諾業多少有點禮貌,來暗示戈拉沒有禮貌。又因為畢諾業採取了蘇查麗妲的策略,不跟哈蘭吵架,所以在喝茶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引起過衝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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