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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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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蘭反駁說:「我們的國家正因為到處都存在著這些教規和習慣,才團結不起來。」戈拉說:「如果你認為必須先根除一切陋規惡習,國家才能團結,那麼,每次你想渡過大海,就得先舀幹海水。把你那驕傲和輕視別人的心理統統扔掉,真正謙虛地在精神上和大家結成一體,這樣,即使有成千的缺點和罪惡,你的愛心都能克服。每一個社會都有過失和弱點,但只要人民互相友愛,團結一致,他們就可以抵消一切毒素。空氣中總是存在著致腐的因素的,不過只要你不死,它就起不了作用,只有死屍才會腐爛。讓我告訴你:外面的人想來改變我們,不管是你,還是外國傳教士,我們都絕不答應。」 「為什麼?」哈蘭問。戈拉回答說:「理由很充分。父母改正我們的錯誤,我們可以接受。但如果是警察來干預,那麼給我們帶來的侮辱就多於好處。要是容忍警察干預,我們就不成其為男子漢了。先成為一家人,再來談改革,否則,即使是很好的意見,也只會傷害我們。」 蘇查麗妲這樣仔細地回想戈拉說的每一句話,愈想心裡愈難過。後來實在累得不行了,只好回到床上,雙手按著眼睛,希望能夠擺脫這些思想,快些成眠。但她的臉和耳朵燒得滾燙,矛盾的思想在腦子裡翻滾沸騰。 【第十二章】 畢諾業離開了帕瑞什先生的家,到了大街之後就說:「請你走慢一點,戈拉老兄,——你的腿比我的長,如果你不走慢一點兒,我就要趕得喘不出氣了。」 「今天晚上我要一個人走走,」戈拉粗聲粗氣地回答,「我有很多事情需要仔細想一想。」說完他用平時走路的速度,快步走了。 畢諾業感到很不自在。今天,他一反往常的習慣,沒有服從戈拉。如果戈拉今天罵他一頓,他倒會感到寬慰一些。一場暴風雨可以把籠罩在生死之交頭上的悶熱空氣驅散,使他能夠重新自由呼吸。 戈拉發著脾氣走了,畢諾業並不怪他;不過他們做了許多年的朋友,這還是第一次發生了真正的不和。天空佈滿了烏雲,不時傳來隆隆的雷聲,畢諾業在這淒涼的雨夜裡走著,心裡感到十分沉重。他的生活彷佛突然離開了正道,朝著一個新的方向走去。在黑暗中,戈拉走的是一條路,他走的是另一條。 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後,他心裡感到好了一些,覺得昨天晚上,他那樣折磨自己,實在很不必要。現在,到了早晨,他覺得他和戈拉之間的友誼、他和帕瑞什先生相識,兩者之間並不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想起昨天晚上他把這事看得那麼嚴重,感到那麼苦惱,他甚至微微地笑了。 於是,他披上披巾①,邁著輕快矯健的步子向著戈拉的家走去。戈拉正坐在樓下看報。畢諾業在街上走的時候,他就已經看見了,但今天他並沒有放下報紙。畢諾業什麼都沒有說,就把報紙從戈拉手裡搶走了。 〔①孟加拉國人平日在家時,上身穿一件緊身短外衣,下身圍一條腰布,上街時,加上一條圍巾或披巾。——英譯本注〕 「我想你認錯人了,」戈拉冷冷地說,「我是戈爾默罕——一個迷信的印度教徒。」 「也許認錯人的是你,」畢諾業回答,「我是畢諾業·普山,那位戈爾默罕的迷信的朋友。」 「不過戈爾默罕是這樣一個不可救藥的人,他從來不為他的迷信向任何人道歉。」 「畢諾業也是這樣。不過他不強迫別人跟著他迷信罷了。」不一會兒,兩個朋友又熱烈地爭論起來,鄰居們很快就知道戈拉和畢諾業又在一起了。 「那天你有什麼必要否認到帕瑞什先生家去了呢?」戈拉終於問道。 「根本不存在必要不必要的問題,」畢諾業笑著說,「我否認,只是因為那天我沒有到那兒去。昨天我才是第一次到他們家去的。」 「在我看來,你倒是找到進去的路了,不過我懷疑出來的路會不會那麼容易找到。」戈拉嘲笑他說。 「也許是這樣,」畢諾業說,「也許我生來就是這個脾氣。我尊敬或愛上一個人,就不容易離開他。我的這種性格,你自己就可以作證。」 「那麼,從現在起,你就會不斷地到那兒去了?」 「我為什麼要一個人來來去去呢?你也能走動呀,你又不是被人釘死了,對嗎?」 「我也許去,但我還回來,」戈拉說,「不過照我的觀察,你可是不會再回來了。你覺得茶的味道如何?」 「相當苦。」 「那麼,為什麼……」 「如果我拒絕喝茶,味道就會更苦。」 「那麼,要保護社會只要彬彬有禮就行了?」戈拉問道。 「並非永遠如此。不過戈拉,你聽我說,當社會習俗和內心的意願發生矛盾時……」 戈拉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好一個內心!」他吼道,「只是因為社會在你心裡毫不重要,因此,在每一個緊要關頭,你都發現它和你的心發生矛盾。要是你認識到打擊社會會使它多麼痛苦,你就會對你的多愁善感感到羞恥了。對帕瑞什先生的女兒們有一點點觸犯就會使你心碎,而你以小小的藉口,就能這樣輕易地傷害社會,我的心倒真的碎了。」 「可是說真的,戈拉,」畢諾業勸他說,「如果喝一杯茶就會給社會打擊,那麼我只能說這種打擊對國家很有好處。如果我們要保護國家,不讓它受到這種打擊,我們只會使它軟弱無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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