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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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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孩子,」他對她說,「我年歲已經很大了,身體也非常不好,要是我不能先了結你的終身大事,死後我也不能心安的。你不要怪我把話說的太直,漢娜。你媽已經死去了,我深感到我對你的一切都應該完全負責。」 漢娜麗妮睜著眼望著她父親,不能想像他要講的下文是什麼。 「這一頭親事的提出,親愛的,」他接著說,「真使我感到萬分高興。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只怕又有什麼事發生,阻止了這一件婚事。事情是這樣的,親愛的:納裡納克夏的母親今天晚上已對我提出要為他的兒子向你求婚。」 漢娜麗妮的臉馬上緋紅了,她驚慌地說,「嗄,是麼,爹! 這可是決不可能的事。」 她父親這樣貿然對她提起這件婚事,一下真弄得她有些神思瞀亂了,因為她從來也沒有夢想過納裡納克夏可能會變成她的丈夫。 「為什麼不可能?」安那達先生問道。 「納裡納克夏!」漢娜麗妮大聲說,「那怎麼可能呢?」 這很難說是一個合理的回答,但它卻比任何道理都更令人無法辯駁。情況已經鬧得很僵了,漢娜麗妮只得躲到陽臺上去。 安那達先生的希望完全被粉碎了;女兒的反對可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事。他原來滿心以為,他女兒聽到說能和納裡納克夏結婚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在這個沉重的失望的打擊之下,老頭完全變得癡呆了,他悲傷地望著那閃閃發光的油燈,一面感到對女性的脾性困惑不解,一面再一次為漢娜麗妮的母親的死去感到悲痛。 這時漢娜自己卻坐在沒有燈光的陽臺上,任時光流逝。最後,她忽然抬頭對房子裡面望了一眼,一看到她父親的充滿悲愁的臉,她立刻感到自己受到良心的斥責。她連忙走進屋子裡去,站在他的椅子後面,一邊輕撫著他的頭,一邊低聲說道,「走吧,爸爸,你的晚飯早就已經擺上,現在恐怕已經都涼了。」 安那達先生機械地站起來向飯廳走去,但他實在一點食欲也沒有。因為相信那件婚事一定能驅散籠罩在漢娜麗妮生活上的烏雲,片刻間他對未來的一切已抱著莫大的希望,所以她的拒絕實在使他太傷心了。「顯然漢娜對哈梅西還仍然不能忘懷,」他心裡想著,不禁長歎了一口氣。 他一向的習慣是一吃完晚飯就上床的,但今天晚上他卻遲遲不肯就睡。他不回到臥室去,卻在陽臺上的一張搖椅上坐下來,望著花園那邊荒涼的鄉村野道出神。 漢娜麗妮看到他坐在那裡,立刻就跑過去責備他。「你快上床去睡吧,爹,外邊太冷,你會凍著的。」 「你最好自己先去睡吧,親愛的。我一會兒就進去。」 但漢娜麗妮並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打發走的。她略停了一會兒之後又接著說,「你這樣一定會著涼的,爹。要坐你至少也到起坐間裡去吧。」 安那達先生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聲不響地走到臥室裡去了。 漢娜麗妮唯恐對哈梅西的思念會攪擾了她的宗教熱忱,早就下定決心要把他完全從自己的思想中排除出去,但要維持這種自我克制的精神,她當然已曾經歷了不少次艱苦的思想上的鬥爭。現在再加上這麼一種外來的驚恐,她心上舊有的傷痕又怎能不重新裂開?一直來,她都沒有機會仔細思索一下自己將來究竟預備怎麼辦。她只顧到想方設法以保持自己已下定的決心去了。 當她最後把納裡納克夏看成她的精神生活的導師並按照他的訓示安排自己生活的時候,她以為她所要追求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一聽到說起這一段婚事,她便試著要從她的心深處最隱蔽的地方挖斷舊日種下的,一直隱藏在那裡的情根,結果卻發現那個根竟是如此難以挖去。僅是迫使她割斷舊情緣的這種威脅,就足以使漢娜麗妮比過去更堅決地死命抱住了它。 50 就在這個時候,克西曼卡瑞也把納裡納克夏找來,告訴他她已經為他提出了求婚的事,並已得到對方的同意了。 納裡納克夏笑了一笑。「現在就已完全談定了嗎?」他問道。「可真叫快!」 克西曼卡瑞:「當然得快。你知道,我決不能老不死掉呀。你也明白,我對漢娜麗妮一直都非常喜歡。她是一個極不平凡的女孩子。當然,要說到她的外貌——她的膚色可不算很好,但——」 納裡納克夏:「求求你吧,媽媽!我現在心裡想的還不是她的膚色的問題,而是我決不可能和漢娜麗妮結婚。我實在不能那樣做。」 克西曼卡瑞:「不要胡說了!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可以的。」 要讓納裡納克夏公開說出他為什麼反對的道理來,那的確是一件難事,但他心裡的未便明言的思想實際是這樣的:自從他和漢娜麗妮交往以來,他一直明確地對她以教父的身分自居;現在忽然轉過頭來向她求婚,這實在似乎是一種無理之極的事。 誤以納裡納克夏的沉默為默許,他媽媽接著又說:「現在不管你有什麼反對的理由,我都不要聽。你似乎為了我的緣故已決心和整個人世隔離,真正要在貝拿勒斯做一個隱士了。像你這麼大年歲,要那樣做去,可真叫荒唐,我決不能再任你這樣胡鬧下去了。現在你可注意,不要再錯過了這個機會。 儘快挑定吉期,把這事兒給辦了。」 納裡納克夏聽到這話,不禁一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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