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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卓健德拉立刻站起身來從漢娜麗妮面前把那杯茶挪開了,接著他轉過身去對他的父親說,「我實在抱歉得很,請你原諒我。」

  安那達一時間簡直說不出一句話來了,他眼睛裡充滿了眼淚。卓健德拉和阿克謝只好一聲不響地溜了出去。安那達先生在略為又吃了幾口餅乾之後也就站起身來,扶著他女兒的一隻胳臂,搖搖晃晃地上樓去了。

  那一天夜晚,他忽然感到渾身發痛。醫生來診斷以後,說病人的內臟有發炎現象,只要到北邊什麼氣候較為適宜的地方呆上一年或至少半年,就可以使他的健康完全恢復了。

  「漢娜,親愛的,」在醫生走了之後,老頭說,他這時感到痛苦已稍為減輕了一些。「讓我們到貝拿勒斯去呆一陣子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漢娜麗妮心裡也正在想這件事。

  自從納裡納克夏走了以後,她就明確地感覺到她原有的宗教熱忱已在逐步下降。有他在身邊的時候,她感到這種清苦的生活對她將永是一種莫大的安慰,同時他臉上透露出來的那種虔誠而不虛誇、仁慈而不浮躁的神采也隨時都加強了她的信心。

  雖然自他走後,她也曾竭力和自己的惰性鬥爭,決定更加堅決地遵守他對她所講的那些教義,但現在因為他已不在身邊,她的那股熱情卻不知為什麼似乎已慢慢在減退。無聊的情緒不可避免地產生了,這種情緒更發展成為一種絕望的心情,使她不禁要終日以淚洗面了。

  在茶桌邊,她曾鼓起百倍勇氣要想顯出對人十分殷勤和藹的樣子,但她總感到似乎有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心頭;往事所引起的傷痛較過去更為嚴重地攪擾得她不得安寧了。她現在又和從前一樣想到了自己身世的淒涼,想到自己前途茫茫,一切只能聽天由命。因此她父親的提議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一件事,她熱烈地表示了贊同。

  「對,我們就到那裡去吧。爹!」她大叫著說。

  第二天卓健德拉看到他們匆匆準備行裝,就問他們怎麼回事,他父親告訴他說,他和漢娜麗妮決定到北邊去跑一跑。

  「到北邊什麼地方去?」卓健德拉問道。

  「我們預備先各處跑一跑,然後再找一個地方呆下來,」安那達回答說,他不願意對他兒子承認,他們的目的地是貝拿勒斯。

  「真抱歉,我不能同你們一道去了,」卓健德拉說,「我已經去信申請一個小學校長的職位,我現在必須在這裡等待回信。」

  45

  一清早,哈梅西從阿拉哈巴德回到加希波爾了。街上幾乎還沒有行人,大路兩旁的樹木,在刺骨的寒風中,似乎都縮作一團躲在自己如蓋的枝葉下避寒。每一座村子上面都聚有一團狀似羊毛的濃霧,那樣子簡直像一隻母天鵝在孵著卵。哈梅西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外衣,坐在一輛車上穿過行人稀少的大道向他租下的那所平房走去,他除了感覺到自己的懷著渴望的心正在急劇地跳動以外,再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了。

  馬車在門口停下以後,他就走下車來;卡瑪娜一定已經聽到了車輪的聲音,站在陽臺上等待著他了。他從阿拉哈巴德買來一條非常講究的項鍊,預備親自給她戴上,現在他就從他的外衣的大口袋裡把那裝著項鍊的匣子拿出來捏在手中。但當他走進那所平房的時候,他卻發現所有的門都關閉著,傭人彼襄正安靜地在陽臺上睡覺。他難堪地愣了一下,接著就大聲叫著彼襄的名字,希望這叫聲能夠透進屋裡去,驚醒另一個睡覺的人。一個因為感情激動曾經徹夜不眠的人,怎麼竟受到如此冷淡的歡迎!

  一再叫喊也仍不能把彼襄叫醒,哈梅西只得跑過去推他。

  最後,傭人被推得坐起來,莫名其妙地到處亂望。

  「太太在家嗎?」哈梅西問道。

  最初彼襄似乎完全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但過了一會兒他倒像忽然明白了。

  「嗯,太太在家,」他含含糊糊地回答說,說完就又倒下去安安穩穩地睡他的大覺去了。

  門輕輕地一推就開了。哈梅西挨房找去,發現所有的房間裡都沒有人。

  他叫喊著「卡瑪娜!」也始終沒有人回答。

  他跑到花園裡找了一圈,一直跑到大榕樹底下去,仍沒有找到她;廚房裡,僕人們住的地方,馬房裡,他都找過,但始終也找不到卡瑪娜的影子。

  這時,太陽已經升起來,樹頂上的烏鴉已開始在噪叫,兩三個村姑,頭上頂著水罐走過來,要想在附近的水井裡汲一點水。

  大路那邊,在一個農舍的院子裡,有幾個農婦已開始在磨麥子,她們還一邊啞著嗓子在那裡高聲唱歌。

  哈梅西只得仍走回平房裡來,但他發現彼襄早已又沉沉睡去了。他彎下腰去使勁地搖撼他的時候,才注意到他是吃醉了酒,滿嘴酒臭。猛烈的搖撼終於使彼襄恢復了一些知覺,他慌慌忙忙地站了起來。

  「太太到哪裡去了?」哈梅西問道。

  「嘿,她當然在屋子裡。」

  哈梅西說:「胡說,她不在裡面。」

  彼襄:「她昨天明明過來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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