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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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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事態發展的情況使卓健德拉感到非常不安。自己家裡,無日無夜始終只看到一片憂鬱氣氛,使他簡直覺得無法忍耐;而另一方面他又極不願意出門,因為不論他跑到一個朋友或一個熟人家裡去坐一會兒,他都一定得向人解釋一通漢娜麗妮的婚事為什麼會生變的詳細經過。 「漢娜麗妮實在做得太過了一些,」遇到那種場合,他只得對人說,「這都是讓女孩子們讀英國小說讀出來的。漢娜麗妮的意思是,既然哈梅西拋棄了她,她就必然應該難過得心都碎了才對;所以她現在是正拿出全副的力量來,在到處炫耀她的破碎的心。其實對一個常愛讀小說的年輕姑娘來說,這正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讓她可以表現出哪怕在失戀的時候她也仍是如何堅強!」 「是我為了和漢娜安靜地談幾句話特別挑選了這個地方,」安那達先生連忙解釋說。他的意思是為了保護他的女兒,不讓她受到卓健德拉的無情的嘲弄,但他沒想到他的話也可以被解釋為是他為了和漢娜談話特別把她拖到陽臺上來了。 「在茶桌邊不是照樣可以談話嗎?」卓健德拉大聲嚷嚷說。 「你這完全是在鼓勵漢娜耍她的那一套傻把戲,爹。這樣下去你們是預備把我趕出這間屋子了事。」 「你還沒有吃過茶嗎,爹?」漢娜麗妮極不安地問。 卓健德拉:「茶並不像詩人的靈感;它不會自己從夕陽閃耀的天空中流下來。你們要老坐在屋頂上這個角落裡,茶杯裡決不會自己長出茶來!這難道還用我說嗎!」 為安撫漢娜麗妮的心,安那達先生急急地插嘴說,「我已經決定今天不吃茶。」 卓健德拉:「怎麼啦,爹,你準備作一個徹頭徹尾的苦行僧了嗎?那我卻怎麼辦呢?我可不能靠吃空氣活著哩。」 安那達:「哦,不,這也不是什麼苦行主義的問題。我昨天夜晚睡得很不好,所以我想試試略為禁禁口看是否會好些。」 說實在話,以往在他和漢娜麗妮談話的時候,他腦子裡總時常會浮現出酌得很滿的一杯熱茶的形象來,但今天的確並沒有這種情形。因為今天漢娜麗妮好容易恢復了正常的情緒,她父親和她在這僻靜的屋頂上已開始了一種真正親密的談話,彼此的瞭解也達到了過去從未到過的深度,那時要移動一下地方就可能會產生極壞的結果,可能會像嚇跑受驚的鹿一樣,驚散了正預備露頭的心深處的思想;因此今天安那達先生一直都竭力抗拒了茶壺的召喚。 漢娜麗妮並不相信她父親真要改變自己向日的習慣,用節飲來醫治自己的失眠症。「來吧,爹,你一定得去吃點茶,」她大聲說,安那達先生立刻完全忘記了他對失眠症的恐懼,匆忙地跟著她走了。 一走進屋子,他不禁一驚,因為他發現阿克謝早已在屋子裡坐著;漢娜不過才剛剛恢復了正常狀態,如果一看到阿克謝就很可能又會舊態複萌。然而這時他已無法挽救這個局面了,因為漢娜麗妮已經跟在他的後面走進了屋子。阿克謝立刻站起身來了。 「可是,卓健,我最好還是走吧,」他說,而這時,出乎一切人的意料之外,漢娜麗妮卻接口說:「那是為什麼,阿克謝先生?什麼事那麼忙呢?先喝一杯茶再走吧。」 阿克謝仍然坐了下來。「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已經喝了兩三杯了。如果你一定逼著我喝,我倒也還可以再喝上兩杯。」 漢娜麗妮笑了一笑。「必須我們逼你,你才肯喝,這倒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事。」 「一點不錯。」阿克謝說,「我從來也不會那麼傻,人家好意給我好東西,我卻偏要拒絕。」 「更要緊的,當你自己提出要求的時候,希望好東西不要拒絕你!要有一個牧師這樣為你祝福,那恐怕是再好不過了嗎?」卓健德拉說。 安那達先生茶桌邊的談話,經過長時期的間歇後,現在又開始活躍起來了。漢娜麗妮的笑聲一向是很文靜的,但今天卻有時竟會壓住了別人的談話聲。她對她的父親開玩笑說,「阿克謝先生對自己的健康情況已完全忘懷了,爹。他雖然好些天沒有吃你的丸藥,身體卻仍然好得很。要是那丸藥真有什麼效用,他這幾天至少也該有點頭痛啊。」 卓健德拉:「人們常說一個人對不起自己所吃的鹽。他真是對不起他的丸藥!」 安那達極開心地笑了。他家裡的人現在又開始拿他和他的丸藥來開玩笑,這在他看來是表示和睦融洽的氣氛又將出現了,他心頭的一塊石頭立刻完全落下。 「我明白你們是存的什麼主意。」他說,「你們是要動搖他的信念。他是我的丸藥服食隊裡僅剩的一個人了,而你們現在卻又想改變他對我的忠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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