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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14

  哈梅西走進安那達先生的房間,看到這家主人正拿一張報紙遮著臉,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哈梅西咳嗽了一聲,他立刻驚醒過來,攤開報紙讓他的客人看,正在本市流行的霍亂症已經使很多人喪掉了性命。

  但哈梅西卻單刀直入地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我要請求您把婚禮延遲幾天,」他說,「我現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辦。」

  這個驚人的消息使得安那達先生把加爾各答許多人死於霍亂的事立刻丟在九霄雲外了。他瞪著眼望著哈梅西。

  「你這是什麼話,哈梅西?請帖都已經全發出去了。」

  「您可以今天寫出信去,告訴他們婚禮延遲到下星期天舉行。」

  「你簡直叫我沒法跟你說了,哈梅西!你知道,這不像在法庭上審案子,你可以申請延期,然後,等你覺得什麼時候合適再開庭。你說的那件重要事究竟是什麼呢?」

  哈梅西:「那是一件非常緊急的事。我必須立刻去辦。」

  安那達先生像一株被風暴吹折的大樹,軟癱在椅子上了。安那達:「我們不能延期。你想得真好,這主意真太妙了!好吧,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但你得自己去向我們邀請的那些客人作解釋。如果有人問我,我只能說,這事兒我全不知道。新郎對他自己的事情心裡自然有數;他自會告訴你,他認為什麼時候結婚合適。」

  哈梅西只是低著頭,兩眼望著他。「這件事你已經和漢娜麗妮談過嗎?」安那達先生接著說。

  哈梅西:「沒有,她現在還完全不知道。」

  安那達:「你必須馬上告訴她。這是你的婚禮,同時也是她的婚禮。」

  哈梅西:「我覺得我應當先和您談一下。」

  「漢娜!漢娜!」安那達稱生叫喊著。漢娜麗妮走了進來。

  「你叫我嗎,爹?」

  安那達:「哈梅西說他有一件緊急的事;他現在沒有功夫結婚。」漢娜麗妮的臉立刻變了顏色,她轉過頭來望著哈梅西。

  一個當場被捉獲的殺人犯也不會顯出比她更沮喪的神情。

  他沒有預料到,他竟會把這個消息這樣開門見山地告訴漢娜麗妮,他自己的感情也使他很明白,這樣草率地來宣佈這個消息,當是一件如何使她震驚的事。但離弦的箭是決不會再飛回來的,哈梅西知道這支箭已深深地刺進了漢娜麗妮的心。

  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來遮掩這個可怕的真實了,事情是沒法改變的——婚禮必須延期,哈梅西有緊急的事要辦,但他又不願說出究竟是什麼事。他又能用什麼話來掩飾呢?「呐,這是你自己的事,」安那達先生轉身對漢娜麗妮說。

  「現在該怎麼辦,你們兩人去決定吧。」

  「我完全莫名其妙,爹。」漢娜麗妮抬頭望了他一眼,那眼神真仿佛像是從將落的太陽中射出照在烏雲上的一線淡淡的餘暉。接著她就走出房間去了。

  安那達先生拿起報紙來,假裝著閱讀的樣子,但他實際是在仔細思想這件事。哈梅西靜坐了一兩分鐘,就忽然站起來走了出去。

  他走進寬敞的起坐間去的時候,看到漢娜麗妮站在窗口,默然凝望著外邊的街道。在每一條大街和每一個小胡同裡都有無數的人像氾濫的河水一樣流過去,即將來臨的節日使得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閃著喜悅的光輝。

  哈梅西不敢立刻走到她的身邊去,他停留在門口,兩眼注視著她的靜立不動的身影。敞開的窗子上,鋪滿了秋日的溫和的陽光,那嵌在由這面窗子做成的鏡框中的身影,就成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一幅畫像。每一個細微的地方——她的面頰的柔和的線條,她的梳得很精巧的髮辮,她的為細發所遮掩的後頸以及在頭髮下面閃著光的金頸鏈,從她的左肩斜垂下去呈現出優美的波紋的衣服——都在他的難堪的頭腦中產生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印象。

  他慢慢走近她。她完全不理睬她的情人,卻只是更癡呆地凝望著街頭的景象。他聲音顫抖著打破沉寂說,「我必須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漢娜麗妮從他的話裡感覺到他的悲痛的心情,於是轉過頭來望著他。

  「不要不信任我!」他大聲說。「對我說你永遠也不會對我失去信心。上天作證,我決不會辜負你對我的信任的。」他這樣毫不拘禮地對漢娜麗妮講話,這還是第一次。

  他已經不能再說下去了,兩眼中充滿了眼淚。

  漢娜麗妮憐惜地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他的臉;刹那間她的心完全軟了,兩行清淚流下了她的面頰。這一對情人的就這樣彼此相向著立在窗戶後面的角落裡,他們的目光相遇了。雖然彼此一句話也沒有講,一種柔和的幸福的感情充滿了他們兩人的心,這種感情所帶來的歡樂,使他們感覺到自己已置身天堂了。

  哈梅西如釋重負地深深歎了一口氣,打破了沉寂,「你知道我為什麼提出要把婚禮延遲一個星期嗎?」他問。漢娜麗妮搖搖頭。她並不希望知道。

  「在我們結婚以後,我一定把一切都詳細地告訴你,」哈梅西說。一聽他提到他們的婚姻,那姑娘的臉頰又不禁微紅了。

  那天正午剛過不久,當漢娜麗妮準備好一切等待哈梅西來看她的時候,她曾經滿心歡樂地想像著,他們將如何高興地談笑,如何親切地討論關於他們將來的一切——把他們未來的幸福的日子輕輕勾畫成一幅鮮明的圖畫。她決沒有想到,在過了幾分鐘之後,他們卻會在這裡重訂山盟海誓,相對啜泣,彼此不交一語。她更不能想像到,這一切所帶來的卻又是心境的無比安寧和彼此的絕對信任。

  「你必須立刻去見我父親,」漢娜麗妮說,「他一定煩惱極了。」

  哈梅西高興地走了出去,這時即使有一把世界上最可怕的利劍向他刺來,他也準備袒開他的胸膛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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