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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你們聽聽!」阿克謝大聲說,「我好意給你們一個警告,你倒認為我不對;我不妨把這個故事全告訴你們吧。你們知道我的小妹沙拉,不是在上女高中嗎?她昨天晚上回來說,『你可知道,你們那位哈梅西先生的太太在我們學校裡念書。』我就說,『傻孩子!你以為我們那位哈梅西先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個叫哈梅西的人嗎,不管他是誰吧。』沙拉說,『他對他的太太真無禮了。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回家過節去,但他卻打算要讓他的太太還留在學校裡。多可憐,她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心裡想,『這可太不好了;別的人也很可能會有和沙拉一樣的糊塗思想呀。』」

  安那達先生禁不住大笑起來。「阿克謝,你真是瘋了!因為有一個叫哈梅西的人把他的太太留在學校裡,讓她整天哭泣,我們的哈梅西就應該改名字嗎?」但這時哈梅西的臉卻忽然變得鐵青,他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怎麼啦,哈梅西先生?」阿克謝喊叫著說。「你到哪兒去?你真生我的氣了嗎?你當然知道我並沒有真懷疑你,」說著,他跟在哈梅西後面趕了出去。

  「這是在鬧些什麼名堂?」安那達先生大叫著說。他沒有想到這時漢娜麗妮卻哭了起來。「這是怎麼說,漢娜?你哭些什麼?」「阿克謝先生真太不像話了,爹!」她哭著說,「他為什麼這樣在我們家侮辱我們的客人?」

  「阿克謝不過是開玩笑,為什麼要拿他的話當真呢?」

  「這種玩笑,我真聽不下去,」漢娜麗妮跑上樓去了。

  自從哈梅西回到加爾各答以後,他為要得到卡瑪娜的丈夫的消息,差不多沒有一個地方沒有跑到。經過一番極大的努力,他終於弄清楚了都拍克爾在什麼地方,並且已經寫了一封信給卡瑪娜的舅父塔瑞尼·卡潤。

  在上面所講的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哈梅西才得到回信。塔瑞尼·卡潤回信說,自從那次不幸的事件發生後,他一直也沒有聽到過關于他的外甥女婿納裡納克夏半個字的消息。納裡納克夏過去是在潤波耳行醫。塔瑞尼·步潤也曾到那裡去打聽過,但誰也不很清楚他的情況,納裡納克夏的老家究竟在什麼地方,他也不知道。

  現在哈梅西已肯定地相信,卡瑪娜的丈夫不可能還活著了。

  他同時還收到許多別的信。有些和他熟悉的人,聽說他馬上要結婚了,寫信來向他道賀。他們有的要他請吃酒,有的玩笑地責駡他不該一直對他們瞞著。他正一封封看著的時候,安那達先生的一個僕人也給他送了一封信來。一看到封套上的筆跡,他的心不禁蔔通地一跳。那是漢娜麗妮寫給他的。「在聽到阿克謝的那些話以後,」哈梅西心裡想,「她不可能不對我發生懷疑,現在她寫這封信來,一定是為了要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他拆開了那封信。信很短。「阿克謝先生昨天對你真是太無禮了,」她寫道。「你今天早晨為什麼不過來?我一直在等著你。阿克謝先生講的那些話,你理它幹什麼呢?你知道他那些胡說八道我從來聽都不要聽的。今天下午你一定得早點過來。我也不準備做針線活。」從這短短的幾行字裡,哈梅西體會到漢娜麗妮的溫柔多情的心所感到的痛苦,他禁不住要流淚了。從昨天晚上以後,她就一直熱切地希望能設法安撫他的被刺傷的心,昨天一夜和今天早晨,這件事都一直使她非常不安,而現在她實在再忍受不住了,於是借這封短信表明了她的情懷。這一切他是完全理解的。

  從昨天晚上以後,他一直感覺到,他實有必要把他目前的處境立刻對漢娜麗妮解說清楚,但想起昨天發生的那件事,他又感到非常為難。因為那樣一來,他不僅顯得像是一個被人捉獲的罪犯,事後竭力想洗刷自己的罪名,而且還會使阿克謝感到好像得到了勝利。這實在太丟人,他連想都不願意想。

  他仔細思量,覺得阿克謝一定認為卡瑪娜的丈夫是另外一個叫哈梅西的人,要不然他早會把他的新發現在滿街上大喊大叫,決不會一直保持沉默,只是這樣遮遮掩掩地暗示幾句。想到這些以後,哈梅西又決定不立即去尋求解決的辦法,暫且把這個難題推延一個時期再說。

  在這個時候,郵差又給他送來一封信。哈梅西打開一看,知道是那個女學校的校長寫來的。她在信裡告訴他說,卡瑪娜感到要在學校裡度過假期是一件沒法忍受的事,因此學校當局不能負責看顧她。學校星期六放假,哈梅西必須在那一天準備接她回家。

  他準備在星期天結婚,而卡瑪娜卻要在星期六回來!

  「哈梅西先生,我一定得求你原諒!」在這個情況甚為緊急的時候,阿克謝卻闖了進來。「如果我早想到你會對我隨便說的一句玩笑話,那樣憤怒,我也決不敢隨便開口了。只有在玩笑裡含有一些真話的時候才有人會感到氣憤,而我所講的全是毫無根據的呀,所以我真不明白,你怎麼會那樣生氣哩。安那達先生一見我就罵,漢娜麗妮連理都不理我了。我今天早晨去看他們,她一見我就走了出去。你們為什麼都這樣生我的氣呢?」

  「我現在沒有辦法同你談這些。我只得請你原諒;我有許多事情要辦。」

  「啊!得準備婚禮!也許是樂隊的人要先支一點錢吧,你不願意和我這麼浪費你的時間。好吧,我不再打擾你了,再見。」

  阿克謝一走,哈梅西就匆忙地趕到安那達先生那邊去。漢娜麗妮預計他會來得很早,早就在起坐間裡等待著。她把她的針線活包在一塊頭巾裡放在桌上,身邊放著一張小風琴。毫無疑問,她也希望聽到平常的音樂,但她卻更希望聽到另一種只能靠心靈體會的樂曲。

  哈梅西走進屋子裡來的時候,漢娜麗妮的唇邊立刻閃現了一絲微笑,但因為哈梅西一進來只問了一聲,「你父親在哪兒?」那微笑立刻就消失了。

  「在他自己的房裡。你找他有什麼事嗎?他一會兒就會下來吃茶的。」

  哈梅西:「我必須立刻見到他:我有一件很緊急的事。」

  漢娜麗妮:「那好吧;你到他房裡去找他吧。」

  哈梅西走了出去。

  緊急的事,敢情是!任何其他的事都得先擱在一邊!甚至愛情都先得在門外等著!晴朗的秋天看到自己的歡樂之庫的金色的門掩上了,似乎也不禁發出一聲歎息。漢娜麗妮把她的座位從小風琴邊挪開,坐到桌邊去做她的針錢,但當她這樣一針一針地紮著的時候,一根看不見的針卻慢慢紮進她的心裡去。哈梅西的重要的事似乎一時還辦不完;愛情在哀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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