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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女人(1)


  現在,我已經27歲了。這一生雖然不算太長,也並非盡善盡美,但過得很有意思。曾經發生過一件特殊事件,就像蜜蜂給花朵傳粉,它影響了我的一生。

  這段經歷不長,我現在就把它簡短地寫出來。那些不會把「簡短」理解為「毫無意思」的讀者,一定能領略其中的趣味。

  我通過了學院的畢業考試。少年時代,老師曾拿我漂亮的外表開玩笑,把我比做虛有其表,實無用處的希穆爾花朵的好看不好吃的馬卡爾果實。每當這時,我總是羞愧不已。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想法就改變了。假若我能再度出世,我還願有個漂亮臉蛋,即使老師又來嘲諷,我也決不計較。

  有個時期,我父親很窮。當律師之後,積蓄了大量錢財。可惜沒有來得及享受,他就歸天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休息。

  當時我還很小,母親一手把我撫育成人。她原是窮人家的女兒。所以,她並不因為我們家境富足而忘乎所以,也不讓我得意忘形。童年時代,家裡對我非常溺愛和嬌縱。因而我覺得自己各方面都很不成熟。就是現在,見到我的人,還以為我是杜爾伽①女神懷抱中伽內希的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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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杜爾伽:印度三大神之一,濕婆之妻,伽內爾之母。

  我舅舅,實際上是我的監護人。他只比我大6歲,然而,正像波爾古河道中的沙礫把整個河水吸幹了一樣,他把家裡不論巨細的一切事情,全部攬了過去。不經過他,休想得到一滴水珠。我什麼也不用操心。

  我既不抽煙,也不喝酒。妙齡少女的父母都認為我是乘龍佳婿。看來,要成為好人也並不難,我就是大好人。母親的話我是言聽計從。事實上,我也沒有違抗母親旨意的能力。我準備隨時按女性的旨意辦事,這對於能自己挑選丈夫的姑娘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

  許多達官顯貴,都想與我家聯姻。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我命運的主要代表者——舅舅,對結親卻有自己的獨特見解。他並不喜歡富宦人家的閨秀。他希望我們家的媳婦是齊眉舉案,俯首貼耳的女子。然而,舅舅又愛錢如命。他盼望我有這樣的岳丈:他不富裕,但也不要接濟;可以在需要的時候驅使他,但來我家時,又要熱情款待,不使他感到委屈。

  我的一位朋友霍裡什在坎普爾工作。休假時,他回到了加爾各答,給我帶來了煩躁不安。因為他對我說:「喂,如果你要找媳婦,我倒知道一個美麗絕倫的姑娘。」

  霍裡什回來的前幾天,我通過了碩士答辯,展望未來,將是無窮無盡的空閒——不必考試,無需等待,沒有工作。對自己的一切都未作打算,也不必去想它,反正內有母親操持,外有舅舅掌握。

  在這空暇的荒漠中,我的心靈見到了一個高大的女人幻影——我宛若看到天空中彌漫著她那炯炯目光,空氣中散發著她那芬芳氣息,樹枝沙沙作響,也仿佛是她在竊竊私語。

  就在這樣的時刻,霍裡什來了,對我說,「如果要找媳婦的話……」我的身心就像細枝嫩葉在春風中顫抖,時而明朗,時而陰暗。霍裡什談吐風趣,詼諧幽默。我的心真是久旱逢甘雨呀!

  我告訴霍裡什:「你對我舅舅去說吧!」

  霍裡什是打交道的能手,在這方面,無人可以與他相比。因此,在他所到之處頗有聲威,舅舅與他交談之後,就不想放他走了。他的話引起舅舅的重視。舅舅不但關心姑娘本身,而且更關心她父親的情況。瞭解到的情況正合舅舅的心意。曾幾何時,女方家庭也是財神光顧,錢多糧足。現在雖說家道中落,但畢竟還有根基。在故里,要保持家族的榮譽絕非易事,所以他們搬到西部去住了。在那裡,像窮人似地生活。他只有一個女兒,因而會毫不猶豫地把所剩的財富當嫁妝的。

  一切都不錯,然而,當舅舅聽說姑娘已經15歲了,不免心事重重地問道:「是不是他們家族名聲不好?」

  「不是!他們家沒有什麼可指責的。只不過是他還沒有給女兒找到稱心如意的女婿罷了。現在,新郎的身價高了,特別是對他們這種破了產的家庭,父親只好等待,但女兒的年齡卻不等人呀!」

  不管怎樣,霍裡什總是能言善辯的。舅舅放心了,立即開始了定婚的準備工作。加爾各答世界以外的一切,我舅舅總是籠而統之地看成是安達曼群島的一部分。有生以來,他只有一次因故去過坎納加爾。如果舅舅是摩奴①的話,在他的法典裡甚至會禁止人們走過哈布拉橋。我心裡默想,最好親自去看看姑娘,但我沒有勇氣對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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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摩奴:傳說是古代《法論》之一《摩奴法典》的作者。這部法典詳細規定了人的行動準則。

  派到姑娘家去相親的,是我的一位堂兄比努。對他的機靈和才幹,我是一百個放心的。比努回來後對我說:「真不壞,簡直是赤足金子!」

  堂兄比努說話,向來謹慎,從不言過其實。平常,我們說「好得很」的時候,他充其量說句「過得去」而已。因此,我明白,在命運中,我的幸福大概不會與造物主發生任何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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