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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的信(3)


  有一回,賓杜說:「姐姐,離結婚的日期還有五天,如果我在這幾天內死去會怎麼樣?」

  我狠狠地訓斥了她一頓。然而,神明在上,要是賓杜真的在那幾天中毫無痛苦地死去了,我倒會覺得松了一口氣。

  婚期的前一天,賓杜哀求她姐姐說:「姐姐,我可以住在你家牛棚裡,你們吩咐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拜在你腳下求求你,別這樣把我趕走。」

  幾天來,她姐姐也老是背著人淌眼淚。那天,她也哭了。可是,除了良心之外,還有禮教啊!她說:「賓杜,你要知道,丈夫就是女人的出路,女人的解脫,就是女人的一切!如果命中註定要受苦,那誰也不能擺脫它。」

  這倒是真話!賓杜除了結婚,是沒有任何其他出路的。以後就聽天由命吧!

  我原來想,婚禮應該在我們家舉行,可是你們卻說,婚禮必須在男方家裡舉行,因為,這是他們家的規矩。

  我明白,倘若賓杜的婚事要你們花錢的話,你們家的神靈是難以忍受的。我只好默不作聲。但有一件事,你們誰也不知道——我悄悄地給了賓杜幾件首飾。這件事本來打算告訴長嫂的,但後來沒有告訴她,因為她知道了會害怕的!我想,長嫂畢竟還是看出來了,只不過裝著沒有看見罷了。上天保佑,這件事你們可要寬恕長嫂呀!

  臨行前,賓杜抱著我說:「姐姐,你們不會完全拋開我不管吧?」

  我對她說:「不,賓杜!無論你情況怎樣,我不會完全不管的。」

  三天過去了。

  不久前,你們莊園的佃戶給你送來了一隻羊。我把它從你那貪婪的嘴裡救了出來,養在樓下堆煤房裡。早晨起來,我親自去喂它。最初一兩天,我托咐你的僕人去喂,但他們總是只顧自己吃喝,而很少想到喂羊。

  一天早晨,我走進那間堆煤房,看到賓杜縮成一團,坐在屋角裡。她一見到我,就抱住我的腳,失聲痛哭。

  賓杜的丈夫原來是個瘋子!

  「賓杜,你說的是真話嗎?」

  「我能在你面前撕謊嗎?姐姐,他是瘋子。公公本不同意兒子娶親,可是,他像怕閻羅王似地怕婆婆。他在婚禮前到貝拿勒斯去了。婆婆硬是給兒子成了親。」

  我驚訝地跌坐在煤堆上。啊!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居然沒有半點同情心!

  「她是個女人,又不是什麼別的,」婆婆強詞奪理地說,「雖然我兒子是個瘋子,但他畢竟是個男人啊!」

  賓杜的丈夫並不總是處於瘋癲狀態的。但一旦發起瘋來,就要把他鎖在房子裡。結婚的當夜,他還是好好的。經過一夜的興奮和吵鬧,第二天就瘋瘋癲癲了。中午,賓杜正端著黃銅盤吃飯,她丈夫突然把盤子奪了過去,扔到院子裡。他覺得賓杜就是拉什莫妮王后,他以為王后的侍從偷走了她的金質盤子,換上了他們自己用的盤子給王后盛飯吃,所以這樣氣憤。賓杜嚇得半死。第三天夜裡,婆婆還要她陪伴丈夫睡覺,賓杜的心完全緊縮了。她婆婆很厲害,發起脾氣來就喪失了理智,她也是個瘋子!只是由於人們沒有把她當成真正的瘋子,所以她比一般的瘋子更可怕。賓杜走進洞房,那晚丈夫還算安靜。但她已嚇得渾身僵硬。夜深人靜,丈夫睡熟了之後,她想方設法逃了出來。這一切就不用詳細描述了!

  憎恨和氣憤使我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我說:「這種欺騙的婚姻,不能算是合法的婚姻。賓杜,你就像從前一樣,留在我這裡。我倒要看看有誰敢來抓走你!」

  你們說:「賓杜說了謊。」

  「她從來沒有撒過謊!」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你們當時還威脅說:「賓杜婆家的人如果到警察局去告狀,那我們就要倒黴了。」

  我說:「以欺騙的手法把賓杜嫁給一個瘋子丈夫,這樣的事,難道在法庭上聽說過?」

  「怎麼,這件事還要鬧到法庭上去?我們為什麼要為這種事,無謂地花錢呢?」

  「我把自己的首飾賣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你還要親自去請律師?」

  這話我無言以對。我可以一頭撞死,但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呢?我再也無能為力了。

  這時,賓杜的夫兄趕來了,在外面大吵大鬧。他揚言要到警察局去告狀。

  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但我決不會因為害怕警察,把從屠夫手中逃到我這裡來避難的牛,再交回屠夫手裡。我挑戰似地說:「好吧,讓他到警察局去告好了!」

  說完後我想,應該把賓杜領到我臥室去,鎖在裡邊。可賓杜不見了,哪兒也找不著。原來,我與你爭論的時候,她主動去見夫兄,被帶走了。她明白,要是她留在這裡會使我陷入困境。

  賓杜後來又逃走過幾次,不過這只給她自己徒增煩惱。她婆婆爭辯說,她兒子又沒有吃掉她!世界上壞丈夫有的是,與他們相比,她兒子還是一塊金子呢!

  「她的命苦,」長嫂說,「嫁了這樣的丈夫,除了痛苦,又有什麼辦法呢?他是瘋子也罷,畜生也罷,畢竟是她的丈夫啊!」

  一提賢惠的妻子,你們馬上就舉這樣一個故事:一個麻風病人的妻子親自抱著丈夫走進妓院。你們男人談起這種世界上最卑鄙下流的事,至今也不覺得羞恥。由於你們信仰這樣的人生哲學,所以對賓杜的行為表示憤慨。你們真不臉紅!為了賓杜,我真是心都操碎了,但想起你們,我卻羞愧無邊。我是個鄉下姑娘,嫁到你們家裡。上蒼錯誤地賜予我過多的智慧。你們家關於禮教的一切說教,我實在忍受不了!

  我當然知道,即使我一命嗚呼,賓杜也不會再到我們家來了。可是,在婚禮前一天,我向她許了願——我永遠不會拋棄她!

  我弟弟紹羅特,在加爾各答的一個學校裡讀書。你們都知道,他總是極為熱心地參加志願者工作——到鼠疫區去滅鼠,到達莫多爾水災區去救災。因而他兩次考試不及格,但他的熱情並未減弱。我把他找來說:「紹羅特,我要知道賓杜的消息,你得想辦法打聽一下。賓杜不敢給我寫信了。即使寫信,我也收不到。」

  如果我叫紹羅特把賓杜盜走,或是叫他把賓杜瘋丈夫的頭擰斷,他或許會更高興!

  我正和紹羅特談話,你進來說:「又要胡鬧?」

  「胡鬧?」我說,「我到你們家來才完全是胡鬧呢!不過,這是你們的光榮!」

  你問我:「你又把賓杜領來了?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如果賓杜來了,我當然會把她藏起來的。可是你放心,她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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