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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蒙蒂(4)


  父親認為,她這樣回答也是賭氣發洩不滿。

  然而,海蒙蒂的身體一天一天消瘦下來,因為我們每天都習以為常,所以就沒有注意到。有一天,波諾馬利先生見了她,驚訝地說:「哎呀!這是怎麼了?海蒙蒂,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你生病了嗎?」

  「沒有呀。」海蒙蒂回答道。

  此後,又過了十來天,我岳父突然不聲不響地來了。大概是波諾馬利先生寫信將海蒙蒂身體不好的情況告訴了他。

  在婚禮之後,她父親離開的時候,海蒙蒂都忍住了自己的淚水。這次見面的那天,父親托著她的下頜讓她抬起臉來,海蒙蒂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她父親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連「你身體好嗎」這樣一句話都沒有問。我岳父看她女兒的臉色這種樣子,他的心都要碎了。

  海蒙蒂拉著父親的手,走進臥室。她有許多話要問父親。

  她父親的身體看上去也不好。

  她爸爸問道:「孩子,你能和我一起走嗎?」

  海蒙蒂可憐巴巴地回答道:「能。」

  父親說:「那好,一切都由我來安排。」

  假如我岳父不過分激動的話,那麼他一踏入這個家門就會發現,這一家對待他已不如從前了。我父親認為,他突然到來是對我們家的污辱。因此對他連一句熱情的話都沒有說。我岳父還記得,他親家有一天反復對他說,只要他願意,什麼時候都可以把女兒接回家。他萬萬沒有想到,他親家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數。

  我父親一邊吸著煙,一邊說:「親家,我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呀,有一次可能在家裡……」

  我知道藉口在家裡意味著什麼。我意識到,這事根本不行。結果就是不行。

  他兒媳婦身體不好呀!這名聲多不好啊!

  岳父大人親自請來了一位高明的醫生,為他女兒檢查。醫生診斷說:「需要換換環境,不然的話,可能會忽然染上重病。」

  我父親冷笑道:「誰都可能會忽然染上重病。這叫什麼診斷!」

  我岳父說:「您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醫生,他的話難道……」

  「這樣的醫生我見得多了。」我父親打斷了他的話,「只要給賞錢,所有的學者都可以向你提供任何法律根據,所有的醫生都可以給你寫出任何疾病證明。」

  聽了這番話,我岳父完全驚呆了。海蒙蒂明白,她父親的建議遭到了無理的拒絕。她的心完全麻木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於是走到父親跟前說:「我帶海蒙蒂走。」

  父親大叫起來:「原來是這樣!……」等等。

  一些朋友問我,為什麼我不按照我所說的去做。如果硬著頭皮把我妻子帶走,也就帶走了。我為什麼不帶走呢?為什麼!假如我不迫使真理向人們的偏見投降,假如我不把我家裡的親人作為祭品獻給陳腐的家庭,那麼世代存在於我血液裡的那些論理說教,還有什麼用呢?難道你們不知道,在昔日要求驅逐悉多的阿逾陀居民中,就有敝人。在那些世代頌揚驅逐妻子為光榮偉業的人們中間,也有敝人。而且為了取悅於人,有一次敝人還在一本雜誌上寫了一篇論文,讚頌那種驅逐妻子的美德。有誰會料到,竟然有一天我卻不得不用心血來描寫第二個悉多被驅逐的故事。

  父親與女兒再次分別的時刻到了。這一次父女兩人的臉上仍然掛著微笑。女兒笑著責備父親說:「爸爸,如果下次你還是這樣匆匆忙忙地來看我,那我就把門閂上。」

  她父親笑著回答道:「那麼下次我來的時候,就要隨身帶一件打牆洞的工具啦。」

  從此之後,在她的臉上,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如此甜蜜的微笑。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就不能再講下去了。

  我聽說,我母親正在為我物色新的對象。很可能,這一次我無法拒絕母親的要求,這是很可能的。因為我毫無辦法!

  (191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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