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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蒙蒂(1)


  新娘的父親還可以等待,可是新郎的父親卻不想再等了。他看到姑娘的婚齡已過,如果再拖延時日,就沒有辦法來加以掩飾了。姑娘的年齡的確夠大了,但是陪嫁的彩禮比起她的年齡來就更為重要,為此父親就更急著操辦婚事。

  我就是新郎。但是關於這件婚事,沒有人徵求過我的意見。我只作我自己的事:順利通過大學文科考試,獲得獎學金。然而,愛神的兩翼——新郎和新娘,在心裡也是很焦急的。

  在我們家鄉,一個人結過一次婚,他心裡對於結婚就不再感到憂慮。他對待妻子,就像嘗到過人肉味道的老虎對待人一樣。不管境況和年齡如何,他一旦喪偶就會毫不猶豫地續弦。我只是看到,我們的新型大學生才對結婚如此猶豫和憂慮。在媒人的糾纏下,父輩們的頭髮已經斑白,但在染髮膏的祝福下它們還可以重新變黑,而他們兒子們的黑髮在媒婆第一次提親的時候,由於過分憂慮就會在一夜之間變白。

  說實話,我心裡並不過分憂慮。恰恰相反,一談到結婚,我心裡就好像有一股暖烘烘的南風習習吹來。在這些奇妙的幻想幼芽中間,仿佛可以聽到它們的竊竊耳語。對於需要熟背巴爾克關於論述法國革命那本書中一些章節的人來說,這種感情簡直就是罪過。假如我此種議論有希望得到教材選編委員會的贊同,那麼,在表述方面我就要格外小心。

  但是,我現在做什麼呢?以這類故事為題寫一部長篇小說嗎?我真沒有料到,我開始寫作時會用如此感傷的調子。我想,我應當像帕沙克月黃昏時候的暴風雨一樣,把幾年來聚集在心裡的痛苦烏雲消滅在暴雨之中。但是我不能用孟加拉語為孩子們編寫教科書,因為我沒有學過純正而動人的語法;我也不會作詩,因為我的母語在我的生活中沒有綻開花蕾,使得我能用它來表達我內心的情愫。所以我才感到,居於我心靈中的那個主辦火葬的行腳僧為什麼會自我嘲笑。他不笑又有什麼辦法呢!他的淚水已經枯竭。傑斯塔月中的灼熱,就是傑斯塔月無淚的哭泣。

  我不願意說出和我結為夫妻的那個人的名字。因為不必擔心,天底下的占星家們會為她的名字爭論不休的。鐫刻著她名字的銅牌就是我的心扉。我沒有想到,這心扉和這名字會有朝一日消逝。然而,在它那個永生不朽的世界裡,歷史學家是不會涉足的。

  不管怎麼樣,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還是需要給她起個名字的。那好吧,我們就叫她「露水珠」吧。因為對露水珠來說,哭、笑是完全一樣的,而且露水珠清晨講述的話語,到了上午就會消逝。

  「露水珠」只比我小兩歲。可是我父親並不反對童婚習俗。她的父親倒是一個激進的社會叛逆;對於國內風靡的宗教迷信,他一點兒都不相信,專心攻讀英文書籍。我父親可是印度教社會習俗的一個虔誠的信奉者;他崇尚社會中的一切習俗,不論在家裡還是在家外,也不論是通過正門還是後門,他拚命地撈取財富。為此,他當然也專心攻讀過英文書。我岳父和父親,這兩個人的觀點大相徑庭。他們誰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平常人。然而,父親卻讓我和一個年齡過大的姑娘結了婚,其原因是姑娘的年齡越大,陪嫁的禮錢也就越多。「露水珠」是我岳父的一個獨生女兒。我父親相信,新娘父親的所有家私都會落到他未來女婿的手裡。

  我岳父是一位沒有任何思想偏見的人。他在西部山區一個土邦裡擔任要職。當「露水珠」還被抱在懷裡的時候,她媽媽就去世了。我岳父沒有注意到,他的女兒慢慢地一年一年長大了。在他們那裡,也沒有人提醒過他。

  「露水珠」的年齡剛滿16歲,但是社會輿論卻認為,這個年齡已經相當大了。對此沒有人提醒過她,姑娘自己也沒有注意到自己年齡過大。

  升入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我19歲。就在那個時候我結了婚。在社會輿論界和社會改良主義者看來,這個年齡是否適合結婚,讓他們雙方去拚命爭論吧。不過我要說,既然能在這個年齡通過大學考試,那麼在這個年齡結婚也就沒有什麼不合適的。

  姻緣的霞光映在一張照片上。當時我正在背書。一位喜歡開玩笑的女親戚,把「露水珠」的一張照片放在我的桌子上,說道:「現在你認真研究一下這部作品吧——這可需要絞盡腦汁啊!」

  看來,照片是一個生手拍攝的。「露水珠」沒有母親,所以沒有人為她梳頭,為她在秀髮上系上金絲帶,給她穿上某家公司生產的時髦夾克——總之沒有人為她梳妝打扮,以便去矇騙男方的眼睛。這是一張很普通的臉,一雙很普通的眼睛,一件很普通的紗麗。我不能說這一切如何富麗堂皇。她坐在最普通的一張方凳上,後面掛著一幅方格壁毯,旁邊擺著一張三腳桌,桌子上放著一個花瓶,裡面插著一束鮮花。在紗麗底邊的下面,露著她那雙放置在地毯上的赤腳。

  這幅照片一觸動我的心弦,她就佔據了我的整個心靈。她那雙黑黑的眼睛,仿佛看透了我的心。還有露在紗麗鑲邊外面的那雙赤腳,仿佛把我的心作為它的蓮花腳托了。

  日曆一頁一頁地翻過;離結婚的日期只剩下兩三天了,可是我岳父還沒有請假回來。從另一方面來說,以後的四五個月都不是結婚的佳期。這樣一來,我這光棍兒生活的年齡,就得從19歲毫無意義地拖延到20歲了。因此,我對我岳父和他的主人很生氣。

  不管怎麼樣,婚禮畢竟在不吉利的日期到來之前舉行了。那一天嗩呐吹奏的每一支樂曲,至今都留在我的記憶裡。那一天的每一分鐘,現在回想起來,還歷歷在目。我19歲的那一年,將永遠銘刻在我的心裡。

  婚禮上人聲喧騰;姑娘的一隻溫柔的小手放到了我的手上。還有比這更令人心醉的嗎!我的心一再地說:「我終於得到了,我得到了她。」我得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原來這是一個很難得的女人,她給我帶來了無限的歡樂。

  我岳父名叫高裡松克爾。他住在喜馬拉雅山區,那座喜馬拉雅山仿佛就是他的密友。在他那深沉的臉上,一種寧靜的微笑顯得純潔無瑕;而在他的內心深處,一股慈愛的泉水在奔流。凡是探索到這股泉水的人,都不願意離開它。我岳父在返回工作崗位之前,把我叫到他跟前,對我說:「孩子,17年來我對我女兒了如指掌,可我對你的瞭解只有這麼幾天,然而我還是把她交給了你。我贈給你這分財寶的價值,看來你是瞭解的,因此再不需要更多的祝福了。」

  他的親家和親家母一再對他說:「親家,請你不必惦心。你女兒雖然離開了你這位父親,但她在這裡卻又得到了父母兩個人。」

  後來,我岳父在與女兒分手的時候,指著我父親笑著對他女兒說:「孩子,我走了。這一位是你唯一的父親。從今以後,如果他有什麼東西丟失、被盜或損壞,我可沒有任何責任了。」

  他女兒說:「那可不行!不管在哪方面遭受損失,都得由你來補償。」

  最後,她一再提醒父親注意那些容易出危險的事情。在飲食方面,我岳父是無節制的;有幾種食物是他禁忌的,可是他又特別喜愛吃;儘量勸說父親少吃這些食物,已成為女兒的一項工作。所以,她今天拉著父親的手,關切地說:「爸爸,請你記住我的話。能記住嗎?」

  她父親笑著說:「人們許諾,往往會因為食言而歎息,所以不許諾是最安全不過的。」

  內室裡的一些好奇的女眷,看見或聽說他們父女在分別的時候誰都沒有流淚,都感到很驚奇:「真是怪事呀!住在他鄉,人也變了!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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