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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掉傲氣(2)


  戈皮納特沒有拜倒在妻子腳下,而是在另一個女人的腳下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叫洛班戈,是一個戲院的演員。她善於以絕妙的、自然逼真的姿態在舞臺上昏倒。當她矯揉造作,用鼻音很重的聲調如訴如泣、低沉悠揚、半吞半吐地叫著「心靈之主」、「心靈之神」的時候,那些絝袴子弟,公子哥兒們就會高呼:「好極了!」「妙極了!」

  以前,吉麗芭拉未被丈夫冷落時,曾多次聽到他對這個女演員超群絕倫的演技讚不絕口。當時,她並不知道丈夫愛上了這個女人,不過她心中已萌發了嫉妒之情。她不能忍受別的婦女具有一種自己缺乏的出色本領,她心懷嫉妒,多次好奇地想去戲院看個究竟,但她丈夫無論如何也不同意。

  終於有一天,吉麗芭拉給了蘇多一點錢,讓她去戲院看戲。蘇多回來後,繪聲繪色地把女演員貶斥了一番。她認為引起男人們興趣的,只不過是她的怪模怪樣和忸怩作態,其實長得很難看,不足稱道。吉麗芭拉聽了以後,心裡踏實了。

  可是,為什麼丈夫迷戀這個女優而對她冷落呢?吉麗芭拉百思不得其解。有時,她表示不相信蘇多說的話,蘇多就拜倒在她腳前,再三申述:那女演員猶如穿著女妝的朽木,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吉麗芭拉弄不明白,女演員到底具有什麼誘惑力。她的自尊心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一天晚上,她帶著蘇多,悄悄地去戲院看戲。這種冒犯禁令的舉動,使她激動不安,微微顫抖。在這種顫抖之中,她所見到的燈光映射,人頭攢動,樂聲四起以及燦爛斑駁的舞臺佈景,更加顯得光怪陸離。她從那圍牆高壘、寂寞寡歡的繡樓,來到這輝煌美妙歡樂世界,一切都使她感到如墮夢境。

  這天,正在上演《打掉傲氣》的歌劇。鈴聲響過,樂聲終止,遊來蕩去的觀眾瞬息間鴉雀無聲。舞臺上的燈光更加明亮,幕布徐徐升起。一群身著華服的舞蹈演員扮成牧牛少女,在音樂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觀眾的鼓掌和喝彩聲,應和著表演的節奏。當時,吉麗芭拉充滿青春的肌體裡,熱血如波浪翻滾。在音樂聲中,在燈光和首飾的閃爍之下,以及在恰如其分的讚語裡,吉麗芭拉頃刻間忘卻了世界上的一切,仿佛來到了一個沒有羈絆,盡善盡美的自由王國。

  蘇多不時來到身邊,對她耳語:「太太,該回家去了!如果先生知道了,就麻煩啦!」

  吉麗芭拉對蘇多的提醒置之不理,此時此刻,她是無所畏懼的!

  劇情達到了高潮。拉達大發雷霆。在憤怒的海洋裡,克裡希納怎麼也達不到彼岸,不管怎樣請求、哀歎乃至失聲痛哭,也不能使拉達的憤怒平息下來。這時,吉麗芭拉的自豪感仿佛要從胸腔裡噴發出來。她感到,她自己也成了拉達,在克裡希納低聲下氣的哀求中,開始察覺到自己不可估量的勇氣。從來也沒有一個人這樣地向她求情;她是一個被忽視被侮辱和被冷落的妻子。她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幻覺推動下作出決定:她也具有使哀求者哭泣的能力。美貌的巨大威力,以前她只是聽說過或者猜想過;而今,在明亮的燈光下,在悅耳的歌聲裡,在優美的舞臺上,她再清楚不過地見到了美色的威力。演出使吉麗芭拉如醉如癡!

  幕布終於落下來了,燈光暗了,觀眾湧向出口。可是,吉麗芭拉像做夢似地呆坐著。她根本就沒有想到要離開這裡回家去,她以為演出沒有完,幕布還會升起。此時,對於吉麗芭拉來說,除了克裡希納在拉達面前打掉傲氣受辱之外,世界上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了。蘇多對她說:「太太,等什麼?起身走吧!就要熄燈了。」

  吉麗芭拉深夜才回到家裡。屋子的一角點著一盞昏暗的燈。房間裡空無一人,靜悄悄的。空床上的蚊帳,在微風中輕輕飄蕩。多年來,她習以為常的世界仿佛變得醜陋不堪和平庸可恨了。她那美妙絕倫、燈光明亮、歌聲悠揚的王國哪裡去了?只有在那個王國裡,她那被忽視、被侮辱和被冷落的婦女形象才會消失,她才能成為世界注意力的中心。只有在那裡,她才不是一個默默無聞,渺小低下的普通女人!

  從此以後,吉麗芭拉每個星期都要去戲院看戲。開始那種如醉如癡的感覺逐漸消失。現在,她透過演員臉上的油彩,看出他們並不漂亮,同時也看到了演出中情感的虛偽。不過,她的興致並未消失。每當幕布升起,她就像戰士聽到戰鼓那樣地心情激動。在這世界上,除了自由、好看、美妙的舞臺,金色鑲邊、繪有景致的舞臺,被詩歌和音樂幻境籠罩、被無數奇景包圍的舞臺,其神秘色彩引起她強烈好奇的後臺之外,對於征服世界的美人皇后來說,還能在哪兒找到這樣的虛幻寶座呢?

  吉麗芭拉第一次在劇場裡看到戈皮納特時,他正為某一女優的表演瘋狂地叫好。她心中對丈夫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蔑視。她痛苦地想到,只有當丈夫發現了她的美貌,並像燒掉了翅膀的昆蟲一樣拜倒在自己腳下的時候,她這枉然無用的姿色和徒勞無益的青春才有意義,而且只有這時,她才能以蔑視的態度,高傲地把他從腳邊趕走。

  然而,那幸福的一天何時來到呢?最近幾天連戈皮納特的影子都見不著啊!他在放蕩的旋風裡像塵土一樣,被自己的一夥人不知道卷到哪裡去了,杳無蹤跡。

  3月的一個夜晚,如盆春月傾瀉銀光。吉麗芭拉坐在涼臺上,南風吹拂著她那淡黃色的衣裙。儘管丈夫不回家。但吉麗每天仍是不厭其煩地更換新的首飾,像節日般地嚴妝盛飾。她身上這些珍珠寶石,閃爍發光,叮噹作響,在她四周掀起層層波浪,像醇酒一樣使她陶醉。今天,吉麗手腕上戴著一副釧鐲,脖子上掛著一條嵌著紅玉的珍珠項鍊,左手小指上戴著藍寶石戒指。蘇多坐在她腳邊,不時輕輕地撫摩吉麗那雙裸露的、塗有紅顏色的腳,並懷著真摯的感情說:「哎、太太,我如果是個男人,寧願把你這雙腳抱在懷裡死去。」

  「我想,腳還沒有抱在懷裡,你就會死去的,」吉麗帶著自豪的笑容說,「難道我會把腳伸出來讓你抱嗎?不要瞎扯了,你還是唱首歌吧!」

  蘇多在這月光如水、靜謐無聲的涼臺上唱了起來:

  讓我在你腳下寫上為奴的名字!

  讓所有證人來布林達森林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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