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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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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後,又過了三四天。明日,副縣長就要親自開庭審理這件案子了。比平也將出庭作證。以前,地主是從不到庭當證人的。不過,比平倒不在乎這些。 第二天,比平先生戴上頭巾,掛著懷錶,得意洋洋地坐著轎子準時地來到了法院。法庭裡,今天擠得水泄不通。很久以來,法院裡還未出現過這種人聲鼎沸,嘈雜不堪的場面。 審判馬上就要開始了。這時走進來一個僕人,對比平先生輕輕耳語了一陣。比平頓時驚訝不已地走了出去。 比平出來一看,只見年邁體弱的父親,正站在不遠的一棵榕樹底下。老父親赤著一雙腳,披著一件印有天神名字的衣服,手裡拿著一串念珠。乾巴瘦削的身體,仿佛星辰一樣,閃耀著溫柔的光芒。 比平穿著緊緊貼身的馬褲和寬大的長袍,向父親行禮時很不方便。他的頭巾散落下來,蓋住了鼻子。懷錶從口袋裡溜了出來,在空中打秋千。比平趕快把頭巾整理好,把表塞進口袋,請父親到住在附近的一位律師家裡去歇歇腳。 「我不去。」克裡希納戈帕爾說,「我要對你講的事情,就在這裡說了拉倒。」 比平的隨從,把一大幫好奇圍觀的群眾趕開。 「你一定要想方設法把阿奇姆放出來。」克裡希納戈帕爾對兒子說,「而且把從他那裡拿過來的財產都還給他。」 比平震驚不已地問道:「您就是為了這區區小事,專從貝拿勒斯遠道而來的嗎?您對他們家,如此厚愛和優待,到底是為什麼呢?」 克裡希納戈帕爾說:「孩子,你何必多問!知道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比平毫不讓步,說:「我從好多人那裡,把他們不應得到的恩惠都收回來了。其中,有不少人還是婆羅門呢!對於這些,您從不過問。為什麼對這個穆斯林的青年,反倒格外恩寵呢?現在,事情已鬧到了這步田地。要是不經審訊就把阿奇姆放了,而且把一切都還給他,叫我在人前怎麼交待呢?」 克裡希納戈帕爾沉默了片刻,最後他用哆哆嗦嗦的手指撥弄著念珠,聲音顫抖地說:「如果你認為有必要在別人面前講清楚,那你就說——阿奇姆丁是你的兄弟,是我的兒子。」比平驚奇而痛苦地叫出聲來:「怎麼?異教徒女人生的?」 「是的,我的孩子!」克裡希納戈帕爾說。 比平目瞪口呆,站了好久,最後說:「爸爸,現在回家去吧!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談。」 「我的孩子,」克裡希納戈帕爾說,「我不回家了!我馬上就走。我既然已獻身於天神,就再也不回家了。現在,我把這件事囑託給你了。你就憑自己做哥哥的良心去辦吧!」 說完後,他向兒子祝了福,忍著一腔淚水,踉踉蹌蹌地走了。 比平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沉默不語,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可是,略過一會兒,他省悟到——老一輩人的虔誠就是這麼一回事!他心想,無論是在教育方面還是在道德方面,自己都要比父親優越強勝得多。他認為,這件事就是因為沒有原則性,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比平回到法庭,看到阿奇姆被兩個警察押著,站在外面等候審判。他形容憔悴,嘴唇慘白,兩眼射出憤怒的火焰,身披一塊肮髒不堪的破布。啊,這就是比平的兄弟! 副縣長與比平很有交情。這件案子就虎頭蛇尾,不了了之了。沒過幾天阿奇姆又恢復了原來的狀況。不過,為什麼會這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其他的人更是不勝驚訝。 開庭那天克裡希納戈帕爾回來過的事,不脛而走,傳揚開來。大家都各抒己見,議論紛紛。 頭腦敏銳的律師們,把事情的原委都猜透了。其中一位名叫羅摩塔蘭的律師,正是由於克裡希納戈帕爾資助上學讀書,才長大成人的。他多次懷疑過這位老先生,現在終於明白了。他想,假若好好調查一下,所有的聖人都會原形畢露。世界上的人,不管他們如何賣勁地數念珠,都像我一樣,全都是騙子。世上聖人和凡人的區別,就在於聖人會裝模作樣,而凡人則開誠佈公。 儘管克裡希納戈帕爾虔誠慈善,寬宏六量早就聞名遐邇,但是,一旦他的虛假面貌真相大白之後,羅摩塔蘭心中積壓多年的疑難,終於解決了。至於他是怎麼推理判斷的,我不知道。不過,從此以後,他那種感恩戴德的心情淡薄了。真是如釋重負。他心安理得了。 (1893年11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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