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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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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大嫂的責駡越來越凶了。她經常以種種藉口辱駡拉塔穆孔德;她不放過任何機會去用自己的唇槍舌箭射傷拉什摩妮的心。儘管拉塔穆孔德在默默地吸煙,甚至一看見妻子涕哭流淚就閉上眼睛,假裝瞌睡,然而從感情上他已經意識到,他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可是他和紹什布松的關係並非始於今日——從前,他們兄弟二人每天早晨吃過飯,腋下夾著一把棕櫚樹葉,一起去上學;兩個人曾經一塊兒設計騙過老師,從學校逃回來,與村子裡的孩子們一起玩耍;兩個人曾經倒在一張床上,在昏暗的燈光下聽伯母講故事;哥倆兒在夜裡瞞著家裡人,跑到很遠的一個村子裡去觀看巡迴劇團的演出,而且第二天早晨被家裡人發現後,兩個人受到了同樣的責駡和懲罰。那個時候,布羅久蓀多麗在哪裡呢?拉什摩妮在哪裡呢?難道能讓這一切毀於一旦嗎?然而,在拉塔穆孔德心裡常常產生這樣一種疑慮和閃念:他們之間的這種友誼是否潛藏著自私的目的,他們之間的這種友愛是否就是掩蓋靠別人生活企圖的一種偽裝?這種疑慮和閃念猶如毒劑一樣,在毒害著他的心靈。所以,很難說,再過些日子將會出什麼事。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卻發生了一起比較重要的事件。 在我們所講述的那個時代,曾經有過一個規定:在確定的日期,如果某一個地主在日落之前不向政府繳納土地稅,那麼,他的地產就要被迫出賣。 一天,傳來了一個消息:紹什布松唯一的一處地產因拖欠省府的稅金而被迫賣了。 拉塔穆孔德用他習慣的柔和語調平靜地說:「這是我的過錯。」 紹什布松說道:「你有什麼過錯?你已經派人把稅款送出去了,路上被強盜搶走了,你又有什麼辦法?」 現在坐下來確定誰錯誰非已經毫無意義——眼下應該設法維持這個家庭的生活。紹什布松不具備處理突發事件的能力和知識。他仿佛從河邊的臺階上滑落下來,一下子墜落到河水裡。 首先紹什布松準備典當妻子的首飾。拉塔穆孔德沒讓他那樣做,而是把一個裝滿鈔票的錢包遞到哥哥面前。拉塔穆孔德在此之前就已經把自己妻子的首飾典當了,湊夠了維持家庭生活所需要的錢數。 家中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不久之前大嫂還千方百計想把拉塔穆孔德趕走,可是在困難的時刻她只好難為情地依靠這個小叔子了。她很快意識到,現在應該更多地依靠兩兄弟中的哪一位了。現在,再也看不到她以前對待拉塔穆孔德的那種敵視態度了。 至於說到拉塔穆孔德,他早就掌握了獨自賺錢的本領。現在他在鄰近的一座城市裡謀到了一個律師的職位。那時候律師這種職業來錢的路子要比現在寬。才智敏捷而又處事謹慎的拉塔穆孔德,一開始就贏得了良好的聲譽。因而,他逐漸接受了這個地區許多大地主的委託。 現在拉什摩妮的地位同以前相比恰好翻了一個個兒。現在是拉什摩妮的丈夫在供養紹什布松和布羅久蓀多麗了。我們不知道她是否為此表現出明顯的傲慢態度,但是有一天大概她通過暗示或舉止和態度透露出了這種情緒。看來,她在處理某件事情時曾經趾高氣揚或者擺手搖頭,不顧大嫂的意願,只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不過僅一天而已。從第二天起她仿佛變得比以前更溫順了。大概,她丈夫聽說了她在那一天的表現,夜裡不曉得他引用一些什麼理由教訓了她。次日她再也不說三道四了,簡直就像是大嫂的一位女僕了。聽說,就在那一天夜裡拉塔穆孔德準備把妻子趕回娘家去,並且一個星期都不想再見到她。最後,在布羅久蓀多麗拉著她小叔子的手一再懇求,才使他們夫妻和解。這位大嫂對他說:「兄弟,你媳婦嫁到咱們家來的時間還不長,可是我來到你們家有多久啦?她還沒有學會珍惜我們之間長期來所形成的那種親密關係。她還是個孩子,你就原諒她吧。」 拉塔穆孔德把家庭開銷所需用的錢全部交給了布羅久蓀多麗。拉什摩妮自己所需要的花銷,也都得按照規定或者她提出的要求,從大嫂那裡領取。大嫂在家中的地位比以前更高了,其原因在前面我們已經說過了,紹什布松出於友愛和其他種種考慮,在許多時候給予了拉什摩妮更多的照顧。 雖然紹什布松的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可是潛在的病魔使他一天天消瘦下來。當時誰也沒有發現這一點,唯有拉塔穆孔德看到哥哥的臉色後就再也睡不著覺了。深夜,拉什摩妮醒來的時候,常常看到拉塔穆孔德哀聲歎氣,心神不寧地輾轉反側。 拉塔穆孔德經常安慰紹什布松說:「哥哥,你不必憂慮。我一定要把你祖傳的地產贖回來,我決不會撒手不管的。這不會太久啦。」 的確,沒過多久就辦到了。紹什布松地產的那個買主原是個商人,他對經營地產一竅不通。他購買這份地產是指望能得到社會的尊重,可是他一分錢的收入也沒有得到,反而還要用家裡的錢支付政府的土地稅。在一年之內拉塔穆孔德兩次帶領一群手持棍棒的年輕人奪回了他所收取的地租款。佃戶們也都站在拉塔穆孔德的一邊。這個新地主原本是個種姓低下的商人,所以佃戶們都瞧不起他。佃戶們在拉塔穆孔德的建議和支持下運用各種手段反對他。 這個不幸的人被牽扯到一些重大的訴訟案件中來,並且一次又一次地敗訴,最後,他決定從這種困境中擺脫出來。於是拉塔穆孔德就用低廉的價格重新買回了從前屬紹什布松的那份地產。 看來,在描述中時間過得比實際上快。一晃兒10年過去了。10年前,紹什布松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精力充沛的青年,可是在這10年間他仿佛乘坐一部在內心世界運行的精神機車,迅速地駛入了老年。當他重新獲得祖傳的那份田產的時候,不知為什麼他已不再那樣笑逐顏開了。多日不用的心靈之琴已經破損,現在不管怎麼調試,琴弦仍然調不好,它再也奏不出曲調來了。 村裡人都為紹什布松重新收回地產而高興。他們要求他設宴慶賀一下。紹什布松問拉塔穆孔德:「兄弟,你說該怎麼辦?」 拉塔穆孔德說:「應該呀,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應當讓大家高興高興。」 村子裡很久都沒有舉行這樣的宴會了。村裡的大人小孩全都來了。婆羅門獲得了酬金,窮苦人獲得了賞錢和衣物。他們為主人祝福後就紛紛離去了。 鄉村的冬初是個不佳的時節。紹什布松為張羅宴會等事宜忙碌了三四天,他的生活規律被打亂了,他那虛弱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了——最後他終於病倒在床上。嘔吐和高燒伴隨著其他病徵。醫生搖著頭說:「病情很沉重啊。」 半夜一兩點鐘的時候,所有人離開病人的房間之後,拉塔穆孔德對紹什布松說:「哥哥,萬一你不在世了,我應該把這份家產交給誰呢?又該怎樣移交?請你告訴我。」 紹什布松回答道:「兄弟,我還有什麼家產需要交給別的什麼人嗎?」 拉塔穆孔德說:「所有的家產都是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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