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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布爾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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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赫莫特鼻音很重地笑著回答說:「裡面裝了一隻大象。」 即使小販口袋裡有一隻象,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好笑的。可是,別小看這類並不算聰明的俏皮話,卻使他們倆感到非常開心和愜意。秋天的早晨,當聽到這兩個孩子——一個成年的和另一個未成年的——天真無邪的笑聲時,我也感到由衷的喜悅。 他們之間還有一類話題。羅赫莫特問米妮:「小人兒,你什麼時候到你公公家裡去?」 孟加拉家庭的姑娘,一般早就知道公公家是怎麼回事。但是,我們有點新派作風,還沒有跟孩子講過「公公家」這類事情。因此,米妮對羅赫莫特的問題,有些莫名其妙。不過,米妮的性格是不允許她默不作答的。於是,她機靈地反問道: 「你去公公家裡嗎?」 羅赫莫特對著想像中的「公公」揮起了粗壯的拳頭說: 「我要揍公公①!」 -------- ①「公公」和「公公家」,除了其直接含義外,在下層人家有時暗指警察和監獄,因監獄裡不用花錢,也有飯吃。 米妮想到,她並不知曉的公公將要挨揍,處於尷尬境地時,不禁放聲大笑起來了。 正值秋高氣爽。在古代,這是帝王東征西討的大好時光。我從來不離開加爾各答,哪兒也不去。但我的心靈,卻周遊世界各地。我是我那房屋一角的永久居民。可是,我的心對外部世界總還是興致勃勃的。聽到一個外國名詞,我們的心就飛到了那個國度。仿佛見到了那裡的人民,見到了那裡的江河山嶽。那裡叢林中的茅舍景象從我心底油然而生,想像到他們歡樂自由的生活。 我習慣於植物似的固定生活。一提到要離開我那屋角外出旅行,簡直不亞於晴天霹靂。每當上午,我坐在書房桌前,與喀布爾人聊天的時候,我的心就在漫遊。喀布爾人操著不純正的孟加拉語,高聲地給我講述自己的故鄉。我的眼前呈現出一幅異國的畫面:高聳入雲難以攀登的崇山峻嶺,夕陽給它們染上了一層紅色;馱著貨物的駱駝,在狹窄的山間小徑上緩緩而行;裹著頭巾的商人和旅行者,有的騎在駱駝上,有的步行,有的手持長矛,有的拿著老式獵槍…… 米妮的母親生性極為膽怯。一聽到街上的吵鬧聲,她就以為世上所有的醉漢都懷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要擁到我們家裡來。她認為,這個世界到處都充滿了小偷、強盜、醉漢、毒蛇、猛虎、虐疾、毛蟲、蟑螂和英國士兵。雖然年歲不小了,處世已經這麼多年(當然,也不算太多),但她那恐懼心理仍未完全消失。 她對羅赫莫特這個喀布爾人,也總是疑神疑鬼。她常常提醒我,要注意他的行動。我總是想消除她的疑惑,一笑了之。可是,她會接二連三地向我提出問題:「難道就從來沒有小孩被拐走過?難道喀布爾那裡沒有奴隸買賣?對於一個喀布爾壯漢來說,要拐走一個小孩難道完全是荒誕無稽的嗎?」 我承認,這種事雖說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平心而論,我卻不太相信。不管我怎麼解釋,我妻子就是不聽,始終為小女兒擔憂。儘管如此,我也不能毫無理由地把羅赫莫特拒之門外呀! 每年一月中旬,喀布爾人總要回國一趟。回國前夕,他就忙著挨家挨戶收欠款。不管多忙,他每天都要抽出時間來看米妮。見此情景,自然會認為他們倆人之間,似乎存在什麼密約。如果他上午沒有來,傍晚一定會來的。黃昏時,在屋裡牆角處突然發現這個高大的、穿著寬敞衣服、扛著大口袋的小販,連我也不免要惴惴不安。然而,當看到米妮笑著跑進來,叫著「喀布爾人,啊,喀布爾人」,以及見到這兩位忘年之交沉浸在往日天真的歡笑之中時,就感到擔心是多餘的了。 一天早晨,我坐在小房間裡看校樣。過一兩天喀布爾人就要回國了。天氣很涼,使人有些顫慄。陽光透過窗戶照到我伸在桌下的腳上,使人感到溫暖和舒適。8點鐘左右,早出做生意的小販都蒙著頭,縮著脖子回家了。就在這時候,忽然街上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我朝外一看,見羅赫莫特被兩個警察綁著走過來。後面跟著一群看熱鬧的孩子。喀布爾人的衣服上血跡斑斑。一個警察手裡拿著一把帶血的刀。我走出家門,叫住警察,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眾說紛紜之中,我從警察和羅赫莫特那裡得知:原來是我們一位街坊鄰居欠了喀布爾人一條拉姆普爾出產的圍巾錢,但他不認帳,引起一場爭吵,對罵起來。羅赫莫特刺了他一刀。 喀布爾人正在盛怒之下,痛駡那個賴帳的鄰居。米妮從屋裡走出來叫著:「喀布爾人,啊,喀布爾人!」 羅赫莫特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今天,他肩上沒有大口袋,自然米妮不能與他談論早就習已為常的,口袋裡裝象之類的話題。於是米妮問道:「你去公公家裡?」 喀布爾人笑了笑,說:「是的,我正要到那裡去!」 看到自己的回答沒有使孩子發笑,他便舉起了被銬著的雙手,說:「要不然,我會揍公公的。可手被銬住了,有什麼辦法呢!」 由於造成致命傷害,羅赫莫特被判處幾年徒刑。 他被人忘卻了!我們仍在原來的房間裡坐著,做著原來的事情。時間一天一天地流逝,我們卻想不起那個曾是自由的,而現在在監獄裡度日如年的喀布爾山民了。 活潑的米妮,交了一些新朋友,完全忘記了那位老朋友。我作為她的父親,也不得不承認,她這種交新忘舊的行為是十分令人羞愧的。後來,她日漸長大,再也不跟男孩子玩耍,只與女朋友在一起。甚至在我的書房裡,也很難見到她。我和她也疏遠了。 轉眼幾年過去了,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秋天。我家米妮已定好了婚期。婚禮將在杜爾伽大祭節舉行。當杜爾伽回到凱拉斯聖山去的時候,我家的寶貝也要到她丈夫家裡去了,這將使父親感到天昏地暗。 早晨,朝霞滿天。雨後的秋日,清新的陽光宛如純金一樣地斑駁燦爛。連加爾各答小巷裡鱗次櫛比的破舊磚房,也被這霞光抹上了一層奇妙的色彩。 今天,天剛破曉,我們家就吹奏起歡慶的嗩呐。這聲音,仿佛是從我的胸膛裡、我的骨髓裡,迸發出來的嗚咽哭泣。悲傷的曲調把我的離愁別恨和秋日的明媚陽光揉搓在一起,傳送到遠方。今天,我的米妮要出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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