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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臺階的訴說(3)


  那一年的帕德拉月的最後一天,就像你們所看到的今天一樣。那一天的早晨,你們的曾祖母們起來後,看到了就像今天這樣的溫柔的陽光。於是她們披上頭巾,提著水罐,經過灑滿晨光的草地,經過高低不平的村中土路,談笑風生地來到我的身旁。那時候,她們怎麼也不會想到你們將來會降生。這正如你們也無法想到,你們的祖母們從前也曾經有過娛樂玩耍的日月一樣;那時節也和今天一樣,到處充滿著生機。在她們年輕的心裡,也有歡樂和憂傷,有時也會心潮起伏,翻滾激蕩。可是在今天這個秋季,她們已經不在了,她們的悲歡已經消逝。像今天這樣歡樂的陽光、明媚的秋日美景,她們當然也是想像不到的。

  那一天早晨,北風第一次習習地吹來,綴滿花朵的槐樹將一朵朵花兒拋撒到我的身上。在我的石階上,凝聚了一串串露珠。就在那天早晨,不知從什麼地方來了一位年輕的苦行者。他皮膚白皙,身材細高,容貌俊美;他就在我對面的那座濕婆廟裡住了下來。苦行者到來的消息,傳遍了全村。姑娘們放下水罐,來到廟裡,向這位聖賢致敬。

  來的人一天天多起來。這位苦行者儀錶堂堂,待人彬彬有禮;他看見孩子,就把他們抱在懷裡;母親們來了,他就詢問她們的家務。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贏得了婦女們的尊敬。男人們也經常來他這裡。他有時候誦讀《薄伽梵書》,有時候宣講《薄伽梵歌》,有時候坐在廟裡,探討各種經典。有人到他這裡來請教,有人來求符咒,有人來探求治病的藥方。姑娘們來到河邊臺階上,常常議論說:「哎呀,他有多美呀!

  簡直就像濕婆大仙親自下凡,來到了這座廟裡。」

  每天清晨,在太陽升起之前,苦行者站在恒河的水中,面向啟明星,用緩慢深沉的語調進行晨禱。每當這時候,我就聽不到河水的絮語。每天聽著他那晨禱的聲音,恒河東岸的天邊就升起紅日,殷紅的霞光映著朵朵彩雲,黑暗就像含苞待放的花蕾的一對外皮,慢慢地綻開,向四面退去;而那鮮花般的紅色霞光,一點兒一點兒地染紅了天池。我覺得,這個偉大人物立在恒河水中,凝望著東方,在念頌著一種偉大的咒語。隨著這咒語的每一個字的湧出,那黑夜巫婆的妖術也就跟著失靈,月亮、星辰就會西墜,太陽就在東方冉冉升起,世界的舞臺也就發生了變化。他簡直是一位具有魔力的人物!沐浴之後,苦行者拖著他那高高的、猶如祭祀火焰般的、熠熠閃光的、聖潔的身軀,從水裡走出來,水珠從他的頭髮上滴落下來。在晨光照耀下,他的全身都在閃爍著光輝。

  就這樣,幾個月過去了。在傑特拉月,有一天發生了日食;這一天很多人都來到恒河裡進行沐浴。合歡樹下開設了大集。人們借此機會來這裡,也想看一看這位苦行者。從庫蘇姆家所住的那個村子也來了很多姑娘。

  早晨,苦行者坐在我的臺階上,在誦讀聖典。一個姑娘看見他後,忽然拍著另一個姑娘的肩膀說:「喂,他就是我們村裡庫蘇姆的丈夫。」

  這個姑娘用兩隻手指把面紗微微拉開一道縫,看了一下說:

  「我的天哪!真是他呀!他是我們村裡查杜久家裡的少爺。」

  第三個姑娘沒有更多地賣弄自己的面紗,她說:「可不是嘛,前額、鼻子、眼睛,一點不差!」

  第四個姑娘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就一邊歎息著把水罐灌滿水,一邊說道:「哎,他不是死了嗎?難道他還會復活?庫蘇姆怎麼這樣苦命呀!」

  當時有的說:「他沒有這麼長的鬍子!」

  有的說:「他沒有這麼瘦呀!」

  有的說:「仿佛他也沒有這麼高。」

  就這樣,她們沒有得出一致的看法,也不可能得出一致的看法。

  村裡的人都看見了這個苦行者,只有庫蘇姆沒有看見他。因為到這裡來的人太多,所以庫蘇姆就沒有到我這裡來。一天黃昏,她看到月亮升起來,大概想起了我們舊日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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