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托爾斯泰 > 伊凡·伊裡奇之死 | 上頁 下頁


  「嗯,蓋拉西姆老弟,你說呢?」彼得·伊凡內奇想說句話應酬一下,「可憐不可憐哪?」

  「這是上帝的意思!我們都要到那裡去的,」蓋拉西姆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莊稼漢的牙齒,說。接著就像在緊張地幹活那樣猛地推開門,大聲呼喊馬車夫,把彼得·伊凡內奇送上車,又奔回臺階上,仿佛在考慮還有些什麼事要做。

  在聞過神香、屍體和石碳酸的臭味以後,彼得·伊凡內奇特別爽快地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上哪兒,老爺?」馬車夫問。

  「不晚。還可以到費多爾·瓦西裡耶維奇家去一下。」

  彼得·伊凡內奇就去了。果然,他到的時候,第一局牌剛結束,因此他就順當地成了第五名賭客。

  〖二〗

  伊凡·伊裡奇的身世極其普通、極其簡單而又極其可怕。

  他是個法官,去世時才四十五歲。他父親是彼得堡一名官員,曾在好幾個政府機關任職,雖不能勝任某些要職,但憑著他的資格和身分,從沒被逐出官場,因此總能弄到一些有名無實的官職和六千到一萬盧布的有名有實的年俸,並一直享受到晚年。

  伊裡亞·葉斐莫維奇·高洛文就是這樣一個多餘機關裡的多餘的三等文官。

  他有三個兒子。伊凡·伊裡奇排行第二。老大像他父親一樣官運亨通,不過在另一個機關,也快到領乾薪的年齡。老三沒有出息。他在幾個地方都敗壞了名聲,眼下在鐵路上供職。父親也好,兩位哥哥也好,特別是兩位嫂子,不僅不願同他見面,而且非萬不得已從不想到有他這樣一個兄弟。姐姐嫁給了格列夫男爵,他同他岳父一樣是彼得堡的官員。伊凡·伊裡奇是所謂家裡的佼佼者。他不像老大那樣冷淡古板,也不像老三那樣放蕩不羈。他介於他們之間:聰明,活潑,樂觀,文雅。他跟弟弟一起在法學院念過書。老三沒有畢業,念到五年級就被學校開除了;伊凡·伊裡奇則畢了業,而且成績優良。他在法學院裡就顯示了後來終生具備的特點:能幹,樂觀,厚道,隨和,但又能嚴格履行自認為應盡的責任,而他心目中的責任就是達官貴人所公認的職責。他從小不會巴結拍馬,成年後還是不善於阿諛奉承,但從青年時代起就像飛蛾撲火那樣追隨上層人士,模仿他們的一舉一動,接受他們的人生觀,並同他們交朋友。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的熱情在他身上消失得乾乾淨淨。他開始迷戀聲色,追逐功名,最後發展到了自由放縱的地步。不過,他的本性還能使他保持一定分寸,不至於過分逾越常規。

  在法學院裡,他認為自己的有些行為很卑劣,因此很嫌惡自己。但後來看到地位比他高的人都在那樣幹,而且並不認為卑劣,他也就不以為意,不再把它們放在心上,即使想到也無動於衷。

  伊凡·伊裡奇在法學院畢業,獲得十等文官官銜,從父親手裡領到治裝費,在著名的沙爾瑪裁縫鋪裡訂制了服裝,表墜上掛一塊《高瞻遠矚》的紀念章,向導師和任校董的親王辭了行,跟同學們在唐農大飯店歡宴話別,帶著從最高級商店買來的時式手提箱、襯衣、西服、剃刀、梳妝用品和旅行毛毯,走馬上任,當了省長特派員。這個官職是他父親替他謀得的。

  伊凡·伊裡奇到了外省,很快就像在法學院那樣過得稱心如意。他奉公守法,兢兢業業,生活得歡快而又不失體統。他有時奉命到各縣視察,待人接物穩重得體,對上待下恰如其分,不貪贓枉法,而且總能圓滿完成上司交下的差事,主要是處理好分裂派教徒事件。

  他雖然年輕放蕩,但處理公務卻異常審慎,甚至可以說是鐵面無私;在社交場中,他活潑風趣而又和藹有禮,正像他的上司和上司太太——他是他們家的常客——稱讚他的那樣,是個好小子。

  他同省裡一位死纏住他這個風流法學家的太太有曖昧關係;還同一個女裁縫私通;有時同巡察的副官們狂飲歡宴,飯後還去花街柳巷尋歡作樂。他奉承上級長官,甚至長官夫人,手法高明,無懈可擊,從未引起非議,人家至多說一句法國諺語:年輕時放蕩在所難免。這一切他都幹得體體面面,嘴裡說的又是法國話,主要則是因為他躋身在最上層,容易博得達官顯貴的青睞。

  伊凡·伊裡奇就這樣幹了五年。接著他的工作調動了,因為成立了新的司法機關,需要新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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