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小偷家族 | 上頁 下頁
四二


  面對不承認自己罪行的信代,宮部發誓決不原諒這樣的母親。

  樹裡的父母兩人並肩從小區的樓梯上走下來站在信箱前,被電視臺記者和報刊記者團團圍住。

  「樹裡醬現在情況怎麼樣?」

  女記者用充滿擔心的語氣問父親北條保。

  「嗯……應該是安下心來了吧,昨天睡得很香……」

  北條保生硬地回答。他穿著黑西裝,戴著領帶。

  為了接受今天的採訪,他好像特意理了發,但從他刮得很細的眉毛上就能輕易想像,他平時的打扮應該與今天不同。

  「北條希女士,樹裡醬昨天吃了什麼?」

  貌似電視臺女記者模樣的人問道。

  「……她最喜歡吃的蛋包飯……」

  每當樹裡的母親北條希將握在手裡的手帕舉到鼻子底下時,竭力想抓拍眼淚的照相機便不斷亮起閃光燈。

  「是您做的飯嗎?」

  「是……是我做的。」

  「請父親說一兩句,有什麼話要對犯人說的嗎?」

  「絕對不原諒……孩子有什麼錯,竟然下如此黑手……」

  「為什麼失蹤兩個月都沒有報警?」

  剛才的記者連珠炮似的發問。在她的節目中,評論員重複了多次父母親很可疑的言論。北條保大概清楚這個記者的用意,他的眼神變得兇狠起來。

  「那是因為……我們以為犯人會聯絡我們……要求贖金。因為我們接到很多無聲電話。」

  變回樹裡的凜醬,耳朵貼在玄關的門上,父母親的談話聲聽得一清二楚。

  時過半年回到自己家,這裡還是老樣子,但樹裡覺得好像是來朋友家玩兒。她把在那個家裡放在枕頭邊上的瓶子抱在懷裡,裡面裝著寶貝。那個家裡為她買的衣服和鞋子,還有最喜歡的泳衣,都被母親扔掉了。只有這個裝滿寶貝的瓶子,樹裡無論如何不願放手,北條希無奈只好死心了。

  打開玻璃瓶的黃蓋子,就能聞到大海的氣味。

  樹裡回到了父母身邊,誘拐少女之事便暫告一個段落。

  世人和警察的興趣以及關注點轉向了初枝的行蹤。

  「那是因為……奶奶說想和我一起生活……是奶奶提出的。」

  被宮部問到在那個家裡生活的理由時,亞紀這樣回答。

  「但那不是出於善心吧?」

  「誒?」

  「她去奪走自己丈夫的家人那裡拿了錢。」

  為了理解宮部的這句話,亞紀費了點時間。

  「奶奶拿錢了?從我父母那兒?」

  宮部發現內心開始變得不安的亞紀的手背上有無數條血絲,好像在牆上碰撞過。

  「給錢了,每次去你家。」

  初枝為什麼希望和亞紀一起生活?宮部無法理解。能夠想到的,也只有為了折磨對方或出於金錢的目的。犯罪動機,最終不外乎這些。

  宮部對人類的評價就是這麼冷冰冰的。

  「我父母……知道我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嗎?」

  「他們說不知道……」

  他們一定知道。知道了,反而覺得終於擺脫了自己。這已經不重要了,亞紀想。只是,初枝隱瞞了這一情況,這對亞紀是個打擊。

  「奶奶只是為了要錢嗎,並不是為了要我?」

  信代與阿治的「關係」,自己與奶奶的「關係」,也許都和我所相信的那種關係不一樣。在那個家裡所發生的一切,或許全都來自於我最討厭的大人們的算計。

  亞紀似乎從夢中醒來,她抬起頭來。上手交叉在胸前的宮部注視著她。

  「奶奶現在在哪裡?」

  柴田家一家6口人生活的房子外面圍上了藍色塑料布,警察對裡面進行了實地搜查。黃色警示帶外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周圍高層住宅樓裡的人站在陽臺上,像俯視水底一樣向那棟房子張望。迄今為止被遺忘、被佯裝不見的這個家庭裡的人和他們的家,一下子將人們的視線聚集到這裡。記者站在攝像機前進行著實況播報。

  「初枝女士的屍體被埋已經過了幾周,包括他殺的可能性在內,警察正在進行深入調查。裝扮成家人住在這裡的人,究竟懷著什麼目的聚集在一起,迄今為止還是個謎。」

  由於在地板下發現了初枝的遺體,社會輿論對信代變得更加不利。雖經解剖也沒找到他殺的證據,可是信代隱瞞了初枝死亡的事實,防盜攝像頭錄下了信代從初枝銀行賬號提取養老金的身影,因此她有口難辯。

  對信代而言,無論是誘拐、遺棄屍體還是騙取養老金,她一開始便沒有打算把責任推給別人或隱瞞什麼。所以一被問到,她就說出了所有的一切。但從宮部的角度來看,信代的態度完全是在抵賴。

  「你的意思是你一個人幹的?」

  「是的。」

  「挖和埋都是一個人……」

  「對,全部是我一個人幹的。」

  「遺棄屍體是很重的罪名,你知道嗎?」

  「沒有遺棄。」

  信代低聲說。

  宮部感覺到信代的語氣裡充滿抵觸。

  「怎麼不是遺棄?」

  宮部尤其討厭信代這種缺乏罪惡感的罪犯。

  信代也極其厭惡宮部這種標榜正義,審判別人,對人進行道德說教的人。

  「是我撿回的。」

  宮部不明白信代想表達什麼。

  「我撿回了別人遺棄的東西。遺棄者另有其人,不是嗎?」

  你說我們究竟遺棄了誰?我們和被兒子夫婦拋棄的初枝一起生活,讓沒有去處的亞紀住在一起,保護了祥太和凜醬,如果放任不管的話,他們有可能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如果說這是犯罪的話,那麼遺棄他們的人不是更加罪孽深重嗎?

  信代直視宮部。

  (反正你也不懂。)

  信代心裡說。

  接受審訊的阿治看上去睡眠不足,絡腮鬍子長長了,頭髮也亂蓬蓬的。

  「目的?」

  目光空洞的阿治,重複著宮部提的問題。

  「對,目的。那麼多人住在你家裡的理由。有什麼犯罪計劃?」

  宮部問道。阿治忽然想起和信代談起過拆了那棟房子建高層住宅的計劃。用房租養家糊口不是犯罪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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